青帝賦

第一百零五回:聞私語牽思故人 承熱情縈惹禍災

那白須老者吩咐完小廝,便回頭招呼謝梨安。也不知他有無察覺那封大爺已經不見了,只熱情地與謝梨安道:“公子,這一處簡陋,你隨我去那一處富麗堂皇處。”

謝梨安一來不知如何拒絕,二來也好奇這老者的底細,便應下了他這一份熱情,便隨他去吧了。

那墨軒自然也跟著,卻被白須老者攔住道:“小公子就在這里等著罷,等會兒自然有好人兒來服侍你。”

墨軒一臉為難,卻見謝梨安亦使眼色讓他留下,他便無奈只好駐了足。

打發了墨軒,白須老者一面領著謝梨安往里間走,一面道:“公子許是不識我段家,畢竟從來只有商勾結官的,卻從沒官兒主動去尋商家的道理。況且我們段家,若不是承蒙圣恩駕臨,此時還是原先那個小酒館呢!因此我素來為人低調警惕,只怕惹了同行眼紅,便會惹來不必要的禍端。”

謝梨安附和道:“段老爺此話不假,畢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人心隔肚皮,你這酒莊又這樣興旺,眼紅之人想必不在少數。”

段老爺點了點頭,輕嘆了一聲道:“只可惜那孩子不懂這個,平日里錦衣玉食,作風奢華,從不曉得如何做人……我哪里能放心將這偌大的家業交給他呢!每每與他說及此事,他便滿不在乎,只嘲笑我是個糟老頭子,苦日子過多了因此如今有銀子了也不知如何享受。我這一片苦心,他幾時才能懂呢!”

“我見公子也是讀書之人,一表人才,想必不似老爺所以為的那樣……許是嚴父眼中總是揉不得沙子的。”

段老爺仍舊滿臉哀愁,唉聲嘆氣道:“說什么嚴父,真真愧不敢當……犬子名叫段懷清,年不過十六……實話與公子說了吧,這孩子不是老生的親生兒子,其實是我那苦命的妹妹的孩子!因我那妹妹去世之時,他仍是襁褓嬰兒,便隱瞞了他,前些日子剛與他說了實話,他便有些難受了。”

謝梨安一時不知說些什么,雖震驚不假,但冷靜一想畢竟此是別人家事,恐多嘴惹事,因此權當不曾聽見。

又走了幾許路,繞過幾道彎,只見遠遠有一扇對開的水晶大門,那門上雕著九條金光閃閃的巨龍,張牙舞爪,好不威風!又見門兩側提著龍飛鳳舞的一副對聯:還吳此味那復有,日飯脫粟焚枯魚。

段老爺得意洋洋問道:“謝公子可認得此字是出自誰人之手?”

謝梨安仔細看了一看,皺眉道:“莫非……莫非是出自當今圣上之手?”

段老爺拍手道:“果然是謝家少爺,真真是圣上身邊的寵兒才能認得御筆!”

謝梨安擺了擺手道:“我哪里算是圣上身邊的紅人,不過當年陪太子讀書時候見過圣上的一些書文罷了……話說回來,能得圣上御筆,為什么不將這幅對聯掛至門外?那樣許是更能引食客前來。”

段老爺笑道:“公子怎么還不了解老生的為人?我果真不是那樣愿張揚之人,說來不怕公子笑話,老生不似你們,從來都沒什么大志向,只想著能安享晚年罷了。若是不得已遇見什么事,也是明哲保身……我小時候家里窮,沒讀過什么圣賢書,便少了那么些骨氣。”他說著似是孩童一般害羞地低頭笑了笑。

謝梨安見罷便覺得此人性情直爽,許不似自己才剛猜測的那般奸詐,便把原本一顆警惕的心松懈了,自然也將門子與自己囑咐的話望得一干二凈了。

身旁的小廝上前將門打開,見其間又是別有洞天。

此間若被稱為館子,只怕這兩個煙火字污了這一處。這實在是一處人間仙洞,但凡嘆過“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這一句詩的人,便沒有不會沉迷與此的。

里間有婀娜多姿的樂坊女,奏著湘神之音,鼓云和瑟之美,能將人魂魄鎖住。再見那張八卦桌上,擺滿了人間至味,竟令人不得不將饕餮之罪忘之腦后了。又見窗外風景,只見正對著云水河,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不想只在這屋子里,便聚了這么些美景,謝梨安不禁嘆道:“才剛只以為這一處酒樓佳肴醉人,卻不想竟別有洞天……難道這一處仙境也只是供客人消遣的不成?若果真那樣,可真真是耽誤了這一片美景了。”

段老爺笑道:“公子此話不假,這樣的景致怎可給那些凡夫俗子享用?自然是為了方便款待當今圣上因才選的一處僻靜,只可惜圣上再不曾來過此處。”他說罷似含了委屈,不覺長嘆一聲。

謝梨安道:“圣上不同當年,自然不能隨意出宮。但你這一片孝心總會傳到他耳朵里的,許不多時,圣上便駕臨與此了。到那時候,你這一處人間仙境也就派上用場了!”

謝梨安說著甚為喜愛地撫著博古架上陳列著的古玩,又細細品味著墻上掛著的字畫,忽覺這一圈的山水圖花鳥圖,竟都是出自大家之手的真跡,便更不舍離開了。

“若是等不到圣上,我這一間好仙府一直空著豈不可惜?”段老爺說著拉開一張椅子,請謝梨安坐下,自己兀自在他身邊坐下。偌大的八卦桌邊,只坐著他們二人,謝梨安忽感不安,急忙站了起來,心內只想離開此地。

“段老爺,你既然說這一處是留給圣上的,我又豈能享用?不如還是尋一處簡陋雅居罷了。”

可那段老爺竟硬生生將他按回位子上,淡淡道:“公子說這話,可真是妄自菲薄了,除了你,誰還有那樣的本事,能讓那樣的人物開口呢!”

忽然傳來一陣迷煙,謝梨安只覺世界倏然變得氤氳朦朧,而自己也漸漸雙眼迷離,連話也說不清楚了。

他甚為不解地看向段老爺,卻見他自顧站了起來,伏在他耳邊道:“公子,你就好生睡上一覺吧,等醒來便是另一個世界了。”

謝梨安愈發昏沉,眼前的一切景致都已扭曲模糊。他終再沒力氣掙扎,眼睜睜看著裊娜女子從自己身側走過,又見段老爺與小廝們在囑咐些什么,可他卻連一個字都聽不見了。

最終,這如同仙府一般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人,而那一扇九龍水晶門,隨著他的雙眼一同,緩緩地關上了。

詩云:

世事悠揚春夢里,年光寂寞旅愁中。

勸君稍盡離筵酒,千里佳期難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