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風吹清風

第八十二章——面對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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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入眠的夜,是無盡地漫長。

蘇亦輝感受著程書廣的撫摸,他的動作有催眠的功效,倦怠感漸漸涌來。可是,他提出的問題,又和困意起了沖突。

蘇亦輝轉過來,雙膝彎曲,手放在胸前。兩個人都側躺著,四目相對。

“我覺得很對不起她。”他在這個世界上,不欠任何人的了,就唯獨欠姐姐的養育之恩。整整六年,六年的光陰。兩千多個日夜,兩千多了輪回。

他想起初中時,為了自己和老師據理力爭,在高中時,又為了自己的事,和楚依絮跟唐潮激烈交鋒。她本是一個內斂溫婉的女生,所有不得已的強悍都是為了他。

程書廣握住蘇亦輝的手,“都是我不好,要不我找個時間,和姐姐說說。”

“不行!”蘇亦輝掙開他的手,從床上坐起來。

“怎么不行?”程書廣也從床上坐起來。

“我姐姐不知道我跟的事。”蘇亦輝雙手抱住小腿,下巴頂在膝蓋上。

“那正好借此機會告訴她。”程書廣向前挪動,“早晚要告訴她的,不是嗎?”

“不可以!”蘇亦輝嚴詞拒絕。

隱瞞不上大學的事,已經對她造成了很大的觸動和打擊。她絕望的眼神,流淌著冰川世紀的寒冷,在他身上,穿體而過。這幾天,都在為如何化解她心里的寒冰,苦思冥想。如果,在結局一個難題之前,再制造另一個悲劇,那樣就太慘無人道了。

亦輝想像不到亦舒知道他和程書廣在一起后,會否嚇得昏死過去。有些對觀點的既成看法,是無論用多少個歲月,也無法改變的難題。

在他的認知里,亦舒是一個淡薄感情的人,有時候,看到她窩在沙發里看連續劇,男女主角癡情纏綿,臉上浮現不出半點艷羨的表情。可是,當她第一次把徐世曦帶到家里,第一次煮面給他吃,第一次和他出游,第一次……應該還有無數個第一次,只是,這些第一次他不曾參與罷了。

才發現,一個看似冰冷的心臟下面,沸騰著咕咕的巖漿氣泡。

“為什么不,可,以?”程書廣說出的話在“不”字后面,越來越輕。為什么不可以?這個問題用來問自己不是最合適,最貼切的嗎?

他的苦笑凝固在臉上,眼角有兩條細微的魚尾紋。意外的是,并不會覺得他顯老態,反而有一種少年時代所沒有的成熟和韻味。增添了幾分難以形容的魅力。

他在想,倘若是亦輝問他同樣的問題,問他為什么不能跟在住在一起,需要偷偷摸摸,掩人耳目。需要每次在父母打電話過來詢問和李南知的情況時,豎起右手的食指,撅著嘴,對他做出一個“噓”的手勢。該用什么理由來回答?

他知道亦輝從來不會問他這些。他不敢問,害怕問。或者,他是知曉原因,無須多此一問。畢竟,這種同性之間的愛情,發展成地下情,避諱世人的目光是其次。因為他們從來不是自己的誰,他們的話,他們的指點,他們的無端挑釁,都是一場無法逃避的自然災害。在自然災害面前,戰勝不了,躲在安的山洞里,也不會被上蒼嘲笑。可主要的是,父母的感受和態度。如果愛情需要用和父母的決裂,甚至生命來成,那樣太殘忍,太悲哀了。失去了生命的愛情,失去了陽光的植物,只能慢慢枯死。

“不要問,求了。”蘇亦輝的眼角劃過一滴清淚。沾濕了床單,在上面染開一朵毛絨絨的蒲公英。他看著它,多像在風中隨風飄蕩的蒲公英。他多希望變成那一抹小小的蒲公英,不用被世上的一切紛紛擾擾所累。然后,在一個清新芬芳的國度里,生根發芽。

程書廣摟住他,充滿疼惜的,愛憐的,內疚的,“我不問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我不會勉強。我那么愛,不會做讓傷心,讓難過的事情。我只想告訴,不管未來的路有多么艱難,我一定會擋在面前,為了掃平所有的障礙。”

外面下起了雨,豆大的雨點開始成群地,密集地砸向窗戶,有一部分雨水從半開的窗戶縫中掃進來。蘇亦輝起身,用腳在地上找了找拖鞋所在的位置,穿上后,走到窗前,拉上了鋁合金窗。

缺少了空氣的流通,云層像一床床的棉被一樣,重重(zhòngzhòng)重重(chóngchóng)地覆蓋在大地上方,室內悶熱的有些透不過氣來。

入秋后的雨,綿綿密密,沒完沒了,仿佛夏天積壓下來的熱量,只能夠靠著這樣的方式抽走。

蘇亦輝走回來,給了程書廣一個擁抱,躺下來,繼續睡覺了。

“再過幾天,我想跟我姐去說說。”他看著上方的那盞白熾燈的輪廓,“我是說,我不上大學這件事,我有義務要跟她說清楚。不然,對她,對我,甚至對,都是一道跨不過去的坎。關于我和,我也一定會和她說的,只是不是現在,至于是什么時候說,我還不知道,但是我相信,那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了。”

“小輝。”程書廣再次把身子側轉過去,“想見見我的父母嗎?”

“我不想。”他很干脆地拒絕。

“為什么不想?”

“因為我知道,的父母,是架在面前的一座無法翻越的高山。是喜馬拉雅山,它需要忍受刺骨的寒冷,稀薄的氧氣,隨時會喪命的風險,才能登上山頂。”蘇亦輝看著的那盞燈,時間久了,隱約浮現出一個表情可怖的人臉。他瑟縮了一下,“還有……”

“還有什么?”

“上去了,萬一下不來——”

“既然上去了,為什么還要下來?”程書廣不解地問,“小輝,我知道我很懦弱,我不敢反抗我的父母,但是,放心,有了,堅強也隨之而來了。”

程書廣想著,以前懼怕父親的嚴威,是沒有人值得他冒險,找不到冒險的意義。他連一個出柜的對象都沒有,出柜有何意義。三十多歲的人生,情感世界干凈的像一張白紙,直到遇見了蘇亦輝。他是那個執筆之人,這一張嶄新潔白的紙,需要他用雋秀雋永的字,來填充。書寫的內容,便是他們從今以后的點點滴滴。

第二天,蘇亦輝和程書廣一前一后,走進知書茶餐廳,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幾乎不會同時出現。有一次,程書廣把亦輝把頭發上的一根線頭拿掉,就被后廚的幫工阿姨調侃了一句。

——老板對亦輝真的不一樣,就像對老板娘一樣。

兩個中年廚師聽著,也在一旁起哄。氣氛尷尬到極點。從那以后,一切親密的舉動,在人前都變得克制謹慎。

程書廣關上車門,徑直走去。蘇亦輝看到他推門進去后,從車尾出來,低著頭,沿著他走過的路,往相同的所在地去。下了一晚上的雨,地上的潮濕是天然的拓印蠟,他走過的腳印,還殘留在來不及被雨水沖刷的地面。

他和她,以為隱藏得很好,殊不知,被坐在駕駛位上的李南知看得清清楚楚。雨水沒有模糊她的眼睛,淚水卻模糊了她的眼睛。

站在下雨天的室外,痛哭一場,還能分得清是雨水還是眼淚嗎?

或許不能。

可,至少能夠感覺到心痛的聲音吧?

李南知第三個走進店里。看到程書廣坐在前臺點賬,蘇亦輝在收拾桌椅。中年廚師和幫工阿姨各自忙活著。

這個阿姨來的時間也不久,人住在茶餐廳附近的小區里。兒女都不在身邊,和老伴同住。去年剛退休,人老了,卻閑不住。平時工作積極勤快,手腳比年輕還利索。就是啰嗦了一些,喜歡在背后說長道短。只不過,她說的那些事,沒人感興趣,常常講了兩句,大家興意闌珊,她就收了話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