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琳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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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晚,渾厚的閉門鼓從皇城聲聲傳來,宣告著一天的結束。
夜色漸濃,八百記鼓聲響過,一百零八坊及兩市的坊門全部關閉,整個京城進入了宵禁時刻。
別看今天是除夕,仍要施行宵禁。
全年里,唯有三天例外,分別是元月十四、十五和十六三日,也就是上元節前后三天。
除夕,并不在‘例外’的范疇里。
但宵禁并不影響人們盡情的慶賀佳節。
榮康堂,在中庭和正堂之間的庭院里,崔家的仆人們已經在院子正中央架起火堆,柴木堆成小山狀,熊熊的火焰映照得整個院子都分外明亮。
火堆旁邊,放著烤架、銅鼎以及各種炊具,穿著褐色袍服的廚子,正挽著袖子指揮小廝、婆子們搬運食材、準備調料。
與辰光院的隨性不同,榮康堂的布局和建筑非常正統、嚴謹,房間都是對稱分布,且每兩棟主屋之間都用帶直欞窗的回廊連接。
此刻,中庭和正堂主屋間的兩側回廊上,每個窗前都掛著燃得正旺的火把,將庭院的角角落落都照得通亮。
回廊下也是亮如白晝,不時有三五成隊的丫鬟婆子端著各色穿行。
別看院子里的眾人忙得腳不沾地,但卻沒有任何喧鬧,偌大一個庭院,只能清晰的聽到噼噼啪啪木柴燃燒的聲音,和偶爾呼呼的風聲。
就連管事的交代差事,也是壓低了聲音,唯恐發出響聲驚擾了人一般。
“崔管家,都準備好了,時候開始”
廚子用油乎乎的麻布擦了擦頭上的汗,小聲問著崔忠。
沒辦法呀,現在雖是冬天,可院子里又是大火堆、又是小火把的,硬是烘得整個院子都暖暖的,別說忙里忙外的干活了,就是抄手干站著也能熱出汗來。
崔忠跟著廚子來到火堆前,一一檢查著:
烤架上已經串好了一頭羊,只是還沒上火烤;
大大的銅鼎里,加了崔家食譜收錄的秘制湯料,此刻一股濃郁的香味兒正伴隨著滾動的湯水飄散出來;
而田莊上送來的用藥材喂養的小豕,也已經處理妥當,只等主人來了現場烹制。
還有熊脂、鹿肉、魚、雞等食材,也俱已收拾好,所需配料、菜蔬亦都準備齊全。
崔忠滿意的點點頭,“很好。待朔日子時一到,主人們祭拜了祖先,便可開火烹制了。
記住,千萬給我把差事做好咯,等辛苦完這幾天,我會好好給大家請賞。若誰出了紕漏,那可就別怪我不顧往日的情分了”
見幾個負責廚房的廚子、小管事都圍了,崔忠板著臉,鄭重的說道。
“是,大管家只管放心,咱們又不是第一年當差,哪會不規矩。”
“可不是,您就放心吧。”
“就是就是,這除夕宴,咱也準備了好幾回,哪回不都是圓滿結束呀。”
“不會壞了規矩,更不會擾了主人的興致。”
幾個人聞言,忙拍著胸脯,七嘴八舌的表態。
崔忠又叮囑了幾句,不是他不放心這些老仆,實在是吃食這一塊兒太過重要,萬一一個不,別說被人下毒了,就是食材不新鮮,讓主人大節日里吃壞了肚子,也是他這個大管家管理不善哪。
看了看時辰,崔忠又溜達到回廊下,叫過一個年輕的小管事,“桃符準備好了嗎?”無錯不跳字。
小管事連連點頭,“早就妥了,正等著您的吩咐呢。要不,您先看看?”
說著,小管事朝后擺擺手,身后的小廝忙塞給他一卷字畫。
這時的桃符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用桃木雕刻的門神,而是直接將神荼、郁壘兩位神將畫下來,屬于簡化版的桃符。
崔忠并沒有接那桃符,只是抬眼瞥了下家祠的方向,算了算,道嗯,差不多了,你安排幾個人,去把新桃符換上。”
小管事忙答應一聲,又問道是不是也一起燃爆竹?”
崔忠點頭,“嗯,自是一起。不過你們要看好時辰,切莫早了,或遲了,若是誤了時辰,壞了主人的事兒,你們幾個、我一個都不饒。”
“哎哎,大管家您就放心吧。”
小管事見崔忠沒有其它吩咐,便領著幾個十七八歲的小廝,抱著新桃符,提著新制的爆竹,顛顛兒的往外跑。
如今的爆竹絕對是名副其實的爆、竹。
其實現在已經比前朝有所改進,幾年前有人提出在小竹筒里填放硝,進而引爆竹筒,用硝爆炸時產生的煙霧驅邪避兇,從而改進了爆竹。
要前些年過年的時候,人們還都是拿著松枝和竹子做得火把,很原始的直接燃燒竹子,使之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驅邪。
而現在呢,人們又嘗試著在竹筒里填放些顏料或是用彩色紙片、布條包裹竹筒,待竹筒爆炸時,生成更加鮮亮的色彩和新奇的花樣。
不過崔家是老世家,對這些華而不實的古怪并不欣賞,每年燃放的也只是加了硝粉的竹筒。
崔氏家祠,崔三娘領著兩個弟弟開了祠堂。
子時已到,現在已經是甲辰年的元旦,是新一年的開始。
崔氏三姐弟帶領著崔家諸男丁,齊齊給先祖進獻祭品。
與此同時,清脆的竹筒爆裂聲遠遠傳來,似在為祭禮伴奏一般。
上完供,便是敬酒。
崔三娘、崔守仁和崔守義每人端著一杯屠蘇酒,跪在崔氏祖先的靈牌前,祈求列祖列宗、祈求降神,保佑崔氏子孫平安康泰富貴榮華。
三位大家長祈福后,便是諸多小輩敬酒。
不過,小輩們敬酒的對象,則換成了三位大家長。
崔澤、崔鴻、崔海三領頭,身后依次是大郎君崔彥伯(榮康堂)、大郎君崔宜伯(榮安堂)、三郎君崔叔伯……一直到孫子輩的崔令元、崔令文等小豆丁,他們同樣端著屠蘇酒,一一給三位家長敬酒,祝長輩們健康長壽。
看著人丁日益興旺,崔三娘姐弟三個感慨萬千,想當初他們三個離開老家的時候,全家也只有三個人,如今兒孫滿堂,四世同堂,算得上家族繁盛了。
只是……
崔守仁和崔守義對視一眼,隨即暗暗點頭。
敬完酒,崔三娘親自取了族譜,準備將崔清一家、崔令慎登記進去。
家祠外的回廊下,崔家的眾女眷也都按輩分排好隊,一排排的跽坐在地板上,每個人都挺直身子,靜等著儀式結束。
而崔清一家子聽到召喚后,崔清、崔嗣伯整整衣冠進了祠堂,姚氏來到三小盧氏身邊跽坐下,崔萱則跽坐在四娘子崔蘅身邊。
至于蕭南等少們則整齊的跽坐在第二排,神情肅穆,至于心里想,就不能一一得知了。
好半天,回廊下的們跪得腿都發麻了,還不見祠堂里的人出來。
蕭南耳力好,她甚至聽到了隱隱的爭論聲。
嘶不會吧?無不少字
有異議,大過年的都不能消停?
又過了半個時辰,四周的爆竹聲漸漸消失,家祠的門才被打開。
崔三娘、崔守仁和崔守義三姐弟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的緩步走出。
第二代、第三代以及第四代們也依次跟出來。
許是年輕人沒城府,崔幼伯出來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看,活似被祖宗訓斥了一番。
眾女眷忙起身相迎,用探詢的目光看著各自的男人。
蕭南看到崔幼伯的過水小白菜一樣的慘樣,當下有些愕然,悄悄的湊到他身邊,低聲問郎君,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崔幼伯抬起頭,強扯出一抹笑,“無事,娘子無須擔心。”
但現在并不是說心里話的好時機,蕭南壓下心底的疑惑,點頭,“無事就好。”
另一邊,崔澤對鄭氏說了兩句話,鄭氏瞪大了眼睛,差點兒當場暴起。
崔澤很了解的娘子,說完便清咳兩聲,壓住鄭氏可能發出來的驚呼或者發對。
鄭氏也了解,見他這般作態,便木已成舟,再無更改的可能,死力咬著牙,硬生生將到嘴邊的話咽了。
老見大家都圍攏在家祠邊,兩個一起三個一堆的說著,且個個神色各異,絲毫沒有過節的喜慶,當下便有些不喜,揚高聲音道好了,時辰不早了,咱們該去進食守夜了”
除夕守夜,是習俗,崔家也不能免俗。
“是”
眾人見大家長發了話,都紛紛住了口,齊聲應了喏,待崔氏三姐弟先行后,才慢慢跟著出了家祠。
蕭南心里裝著事兒,隨大流一起往外走。
一時沒注意,竟走到了自家婆婆的身側。
鄭氏的臉色很不好看,只是礙于規矩,不好立時發作,可惜了一方上好的帕子,已被她扭成了麻花。
忽然看到蕭南滿臉心事的跟在身邊,鄭氏滿肚子的怒火頓時有了發泄的對象。
“你一個人在這兒?八郎呢?啊?你到底懂不懂規矩,懂不懂為妻之道,竟走到夫君的前頭?嗯?難道親家母竟沒教你何為三從、何為四德?”
嚴厲的斥責,仿佛一記焦雷,‘咔咔’的劈在安靜的回廊里,引得崔家其它人停住腳步,驚詫的看著失態的鄭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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