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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七日,宜下葬。♀
與崔鴻商量過后,崔幼伯決定這一日將老夫人葬入崔氏祖墳,并寫信稟告老相公和相公。
崔氏祖墳位于北e阝山脈的一座小山上,是洛陽有名的道士清遠真人幫忙尋找的風水寶地,小山背靠北邙山,面前是一條清澈小溪,左右皆是茂盛的山坡地。
小溪對岸,則是一排排新建的農舍,住著剛剛遷回來的崔氏族
因族人眾多,且還有崔家大量的佃農、部曲,這無名小山附近的小山村,竟形成了一個不小的村落,因是崔氏族人聚居的地方,所以成為崔莊。
但據此不遠的一處山村,也居住著一部分崔氏族人,同樣叫做崔莊,為了區別這兩個地方,原有崔莊被成為大崔莊,新形成的崔莊則為小崔莊。
大崔莊、小崔莊以及附近幾個小山村,又因為雙相崔家的聯系,彼此間或多或少都有些關系,漸漸形成了一個新的鄉鎮,因祖上都是博陵安平人。所以新鄉鎮被稱作安平鄉,由原來大崔莊最有人望的崔源擔任里長。
其實,崔源不只是安平鄉的里長,他還是崔氏宗族的族老之一,對于老夫人的安葬事宜也頗為上心。
老夫人下葬的前一日,崔源來見崔幼伯——
“大郎,姑母的墓志銘已經刻完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老夫人的墓志銘是老相公親手寫的。
仿佛是為了彌補阿姊喪禮的簡陋,老相公寫得墓志銘相當夠規格,共分志和銘兩部分,兩篇墓文全都由老相公撰寫,然后雕刻在兩塊三尺見方的石板上。♀
待下葬的時候,將兩塊碑石隨老夫人的棺木一起葬入墳中。
崔幼伯一聽這話,忙點頭:“好,我這就跟叔父去。”
崔源也知道墓志銘的重要性,所以才會石匠一完工他就來告知崔幼伯。
聽了崔幼伯的話,他忙引著崔幼伯去了洛陽最有名的石匠家,好讓他親自驗看。
兩篇墓文皆是用極工整秀麗隸書鐫刻,文章更是寫的花團錦簇。
開頭先是介紹了老夫人的姓氏、門第以及生平事跡彼時士族寫墓文,喜歡炫耀門第,不但把曾祖、祖、父的生平事跡寫上,有時還會追溯到遠祖,反正是寫得越顯赫越好。
老相公也不能免俗,當然崔家也有炫耀的資本和值得驕傲的祖先。
“夫人諱守貞,博陵郡安平人也……崔氏其先自周漢命氏,爰及魏晉,衣冠煒盛,至於隋唐,蘊而不竭……曾祖顯,宋兗州刺史……祖謹,北齊尚書仆射……父允,陳徐州刺史······”
長長一大段將老夫人曾祖父、祖父和父親的官職,以及所作出的業績,才能、品性等等全都贊了一通證明老夫人出身望族,先祖父輩皆是賢臣雅士。
接著,話頭一轉,開始稱贊老夫人,什么“幼而聰敏,孝悌柔婉”,什么“淑德已播于六親,孝敬夙彰于九族”。♀
當然還不忘贊老夫人的多才多學,什么“歲能屬文,長而博經史”什么“書得理義,勤于隸學,巧于女功”。
最重要的,還要夸一夸老夫人對家族的貢獻,“撫弟侄慈,接姻戚義……若侄若甥孀女孤兒,遠千里者,必提而聚之,慈扶義教……故中外歡譽”。
各種夸贊的詞語仿佛不要錢一樣,全都堆砌在老夫人的身上,如果不是兩塊碑石的空間有限,老相公估計還能寫出一大堆贊美長姊的詞句。
崔幼伯逐句的看著,確定與老相公手書的沒有差錯,這才滿意的點點頭,道:“極好,今兒我就命人將它們帶回去。”
崔源見崔幼伯很滿意,也松了口氣。
旋即,崔源又想到了什么,道:“洛陽還有不少世交故友,聽聞姑母明日下葬,也想來送老人家最后一程,還有人家設了路祭···…三郎(指崔鴻)已經同意了,命我再與你說一聲。”
長輩同意的事兒,崔幼伯沒什么意見,再說,這也是給老夫人做臉的事兒,身為孫兒,他沒有理由拒絕。
點點頭,崔幼伯跟崔源道了辛苦,便命人將兩塊石碑小心的搬上馬車,回家準備明日的下葬。
次日,崔幼伯與蕭南,以及兩個孩子,全都守在臨時搭建的靈堂,恭謹的給每位參加送葬儀式的來賓行禮。
吉時一到,清遠真人推薦的方相士在前開道,送葬隊伍浩浩蕩蕩的出了崔家,一路朝城北的邙山行進。♀
紙錢紛飛,挽歌哀哀,一片雪白中,大家來到了城門口,崔幼伯向前來送葬的賓客致謝,然后恭送賓客返回,自己則帶領家眷和下人,換乘馬車,前往北邙的崔氏墓地。
一行人抵達墓地后,崔幼伯頭前引路,眾青壯小廝抬棺木來到提前挖開的墓坑前,準備將棺木放入墓坑。
老夫人的墓地也是清遠真人幫忙勘測的,位于崔氏祖墳中間的位置,它上方的坡地上安葬著老夫人的高祖高祖母、曾祖曾祖母以及祖父祖母和父母等直系親屬。
遵照老夫人的遺訓,不許給她陪葬什么名貴的陪葬品,墓坑也是極簡單的,只能放下棺槨。
崔幼伯夫婦又是一番痛哭,一旁的崔鴻和崔雅伯等也都眼淚滂沱——崔家人對老夫人的感情很復雜,或尊愛,或敬畏,或欽佩,但大家都不能否認,沒有老夫人,就沒有崔家的今天。
還有那些曾被老夫人報復、冷落的族人,站在老夫人的棺槨前也忍不住感嘆:這是個了不起的女人,當得上一代奇女子。
在眾人或悲慟、或感嘆的薜光中,崔氏守貞,一手締造雙相崔家的崔老夫人,終于安眠與地下跟她的父母親長在九泉下團聚。
京城榮康居里,崔守仁和崔守義兄弟,默默跪坐在堂內,他們也想親自送阿姊回鄉安葬,但老夫人不許。
兩兄弟面朝洛陽的方向,滿是褶子的臉上,眼淚肆意流淌——阿姊,你是不是見到阿耶和阿娘了?阿姊,一路走好,阿姊、阿姊、阿姊…···
老夫人的棺槨埋葬后,崔幼伯和蕭南親手在她的墓地種植了松柏,連剛會走路的長生都給小樹添了一把土。
“好了,大郎,咱們回去吧。”
崔鴻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啞著嗓子對跪在墓前的崔幼伯說道。
崔幼伯卻搖搖頭,道:“叔父,你同七哥先回城吧,從即日起,我便與娘子在草廬給阿婆守孝。”
草廬?
崔鴻目光落在一旁山坡上的兩間剛剛建好的茅草屋,有些擔心的說道:“還有幾日就要過年了,不如過了年,你們再來草廬?”
現在天寒地凍的,崔幼伯兩口子住在這么個四處透風的茅草屋里,豈不要凍壞了。
對長輩盡孝是好事,但也不能把身子搞壞呀。
崔雅伯也覺得崔幼伯的決定有些不妥,順著父親的語氣,勸道:“是呀,大郎,還是先回城里,待上元節過后再回來也不遲呀。”
崔幼伯從墓前爬起來,跟崔鴻父子行了個禮,堅定的說道:“吾意已決,叔父與七哥就不必再勸了。天色將晚,諸位還是先回去吧,再晚城內就要宵禁了。”
蕭南也來到跟前,柔聲道:“是呀,叔父,郎君與我都想好了,以后就在草廬抄寫孝經,今年春節也暫時不回城里,我們守著阿婆過年。”
崔鴻張了張嘴,還想勸什么,但見小夫妻兩個神色堅定,心知自己估計勸不動人家,轉而說道:“你們既然堅持,留下倒也無妨,但草廬簡陋,你們如何度日?”
沒吃沒喝的,你們和兩個孩子喝西北風呀。
蕭南回道:“叔父無需擔心,這里距離小崔莊不遠,我們在莊子上也有田舍,田舍里仆役什么的都有,平日所需的吃食也都齊全。”
崔雅伯見父親都松了口,也不好再勸,只擔憂的說道:“還有兩個孩子呢?他們還這么小,住在這里,恐怕—”
武氏也緊跟其上,勸著:“是呀,他們還離不了乳母呢,草廬就兩間,你們怎么住得下?!”
武氏真是越來越不理解蕭南了,她想要個好名聲,但也不用這么拼命吧?!如今更是連孩子都要跟著受苦?!
蕭南微微挑了挑唇角,輕聲道:“多謝七哥七嫂關心,孩子們夜里隨乳母回田舍,只白天跟著我們在草廬。”
蕭南看出武氏眼中的質疑,她知道,武氏心里還不定怎么埋怨她這個做母親的狠心呢,為了個虛名,自己吃苦受累不說,還有連累兩個孩子。
其實,蕭南早就想過了,他們夫妻既然要守孝,那就要大張旗鼓的守。在邙山下結廬而居,就是最好的宣傳。
邙山是什么地方呀,有句諺語說得好:“生在蘇杭,死葬北邙。
這里安葬的不是帝王就是諸侯權臣名士,來往祭拜、游歷的人也都不是普通百姓,他們見到大冬天還在草廬守孝的崔幼伯兩口子,會怎么想?如何評說?
如今雖不流行征辟了,但若是哪個人傳出了‘純孝,的名聲,哪怕他只是個寒門士子,也能被圣人親召入朝做官,更不用說科舉出身、世家子弟的崔幼伯了。
而蕭南,也能得一個孝婦,在名聲上有多了一層光輝,對她和孩子們也多了一層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