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琳娜)
第024章教女(三)
如此美好的時刻瞬間被打斷,屋子里剛剛營造出來的一絲旖旎也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蕭南的理智迅速回籠,想到剛才心底的那一絲悸動,她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崔幼伯則有些氣惱,他明明已經看到了娘子眼中的絲絲情意,正準備趁勢追擊,爭取解開娘子的心結,增進夫妻間的感情呢,在如此關鍵的時刻,忽然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所有的努力瞬間化作烏有。
若不是還記得楊是他自幼一起長大的表妹,崔幼伯早就跳起來罵人了。
饒是如此,崔幼伯也忍不住暗怪楊來得不是時候。他又不是只在家呆一天就走,表妹什么時候派人來送東西不好,偏偏在這個時候?
心里嘆著氣,崔幼伯記起在洛陽時對娘子的許諾,他并沒有開口,而是做出一副‘全都有娘子,做主的神情,靜候娘子發話。
沉默片刻,蕭南平靜的說道:“哦?楊家小娘子送了什么來?讓人拿進來吧。”
門外小丫鬟不知道自己饒了主人的好事兒,聽到召喚,忙引著楊身邊的魏紫走了進來。
魏紫手上抱著一個靛青色的包袱,半低著頭,恭敬的進了廳堂,數著步子,來到三分之一的位置時,屈膝行禮:“奴請郎君、娘子安!”
蕭南隨意的擺擺手,“嗯,無須多禮。我與郎君剛剛返京,一時也沒騰出時間去看望小娘子,不知小娘子這些年可好?家中奴婢侍奉的可還盡心?有沒有人欺侮、慢待小娘子?”
魏紫頓了頓,她聽出蕭南話里的意思,竟是嫌她家七娘太‘著急,,主人剛剛返京,她就顛顛的派了丫鬟來。
不過,一想到七娘相思甚苦、淚眼婆娑的樣子,魏紫裝作沒聽懂·低頭行了個禮,恭敬的回道:“好叫娘子知道,郎君與娘子離京后,我家七娘除了思念家人、身體微有小恙·其它的一切都好。家中奴婢侍奉的也極用心。說到這里,奴還要代我家七娘‘感謝,娘子。”
崔幼伯和蕭南齊齊挑眉,顯然都有些好奇。
魏紫抬起頭,目光無畏的迎上蕭南的雙眸,輕聲道:“多謝娘子臨行前的周密安排,每隔三五日都命人送來新鮮食材和珍貴藥材,每個月格外送來二百貫錢······有了娘子的這些‘饋贈,·我家七娘生活的很是‘舒心,。”
蕭南聞言,嘴角微微勾起,看來她的一番‘好意,,被某位心思纖弱的表小姐誤會了呢。
蕭南如此大方的派人送東西、送錢,不過是她某個計劃里的需要罷了,順便也在崔幼伯跟前賣個人情,并不是誠心針對楊。
可依著楊敏感纖弱的神經,又有阿槿之前的擠兌、諷刺·她見了蕭南送來的東西,沒準兒還會誤以為蕭南這是故意的,用這些食材和銀錢提醒楊·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更要對主母的‘賞賜,感激涕零。
楊是不是真的這么想,蕭南不確定,但她聽了魏紫的這番話后,卻可以肯定,至少楊的這個貼身丫鬟是這么認為的。否則,她也不會加重那幾個詞的語氣。
崔幼伯卻沒有多想,三年前,蕭南曾特意告訴他,表妹是榮壽堂的人·如今只不過暫居榮康堂,她的日常開銷理應由榮壽堂支付。
如今聽了魏紫的話,崔幼伯不但不會覺得蕭南借此羞辱了表妹,反而覺得娘子為人大方,處事公正。
在如何對待表妹的問題上,娘子也兌現了她的諾言——除了名分·蕭南將竭盡所能的善待楊。
恩恩,每個月二百貫錢,比蕭南這個娘子領的份例都多呢,足見,娘子是真的很優待表妹呢。
魏紫說完這話,滿心希望的看著崔幼伯,希望他能聽出自己話里的暗示,進而幫七娘做主。
沒想到,她等了好半天,卻不見崔幼伯開口。她悄悄抬起眼皮,瞥了眼崔幼伯,卻不經意的看到他正用一種信任、滿意的目光看著身側的蕭南。
魏紫的心頓時跌入低谷,一時間,她很是為七娘不平。別人不知道,她是七娘的貼身侍女,卻非常清楚七娘的心思。
當初楊為何來崔家?楊對那個青梅竹馬的表哥抱有怎樣的心思?在過去的幾年里,楊日日夜夜思念的又是誰?在失去摯親的打擊下,楊又是為了誰才堅強起來?
這一個又一個的問題,魏紫非常清楚。
但她越是清楚,就越不待見崔幼伯夫妻的融洽。
跪在這樣一對琴瑟和鳴、相敬如賓的夫妻面前(至少在魏紫看來兩人是如此關系),魏紫甚至有種羞愧的感覺—她家主人可是面前男子的侍妾呀,且還是個無關輕重的侍妾。
蕭南見魏紫表情復雜,一會兒是氣憤,一會兒又是羞惱,如今更變成了無奈。
頗為玩味的勾柵勾唇角,蕭南說道:“唔,不過是些小玩意兒,不值什么的只要你家小娘子過得舒適,身體康健,郎君與我也就放心了。”
崔幼伯在一旁聽了,贊許的連連點頭。
蕭南又道:“對了,方才說楊家小娘子命你來送東西?東西帶來了?”
魏紫聽了這話,這才想起自己的差事,將手上的包袱放在地上,解開,露出幾件疊好的衣服、襪子,以及若干個精巧的荷包。
“這是我家七娘親手縫制的,為了答謝娘子的悉心照顧,我家七娘特意尋了玉竹打聽了娘子的尺寸和喜好,在自己的私房里選了上好的料子,每日趕工,足足做了一個月才做好的。還請娘子不要嫌棄。”
魏紫說得很明白,這些布料都是楊當初從家里帶來的,不是崔家的東西。另外,人家一病弱小娘子,為了表示誠心,硬是拖著虛弱的身子趕工一個月,才縫制了這些衣物,但凡是有點兒良心的人,都不該嫌棄、拒絕。
蕭南又是淺淺一笑,不輕不重的說道:“嗯,小娘子費心了。玉簪,把東西收好。對了,我在洛陽準備了些特產美食,還有些精巧布料和首飾,待會兒你命人給小娘子送去。”
魏紫輕咬下唇,許是心里有誤會,不管蕭南說這話是無心還是有意,魏紫總覺得她的輕視自家七娘。
深深吸了一口氣,魏紫實在忍不住,還是提了一句,“還有一事,婢子不知該不該回稟娘子?”
該不該?
蕭南眼中閃過一抹冷嘲,什么叫該不該?如果真是個懂規矩、明道理的,也應該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而不是假惺惺的問一句‘該不該,。
想來,應該不是什么好話。
蕭南不動聲色,‘嗯,了一聲,道:“什么事?但說無妨!”
魏紫垂下眼皮,回稟道:“前年圣人班師回朝,吾家小郎君也回來了,雖受了些傷,但終歸活著回來了。蒙圣人恩典,還得了個右監門校尉的官兒,品級自是不如郎君,但好歹也算是有了官身,楊家也有了興復的希望。”
蕭南的右眉微挑,心里暗道:這話是什么意思?告訴她楊家不是絕戶,楊也有兄長幫她撐腰嗎?
魏紫的話已經不算是暗示了,而是明晃晃的直言,連一旁不準備插手的崔幼伯都聽了出來,眉頭更是扭作一團。
沒錯,崔幼伯也聽說了,楊家小郎從遼東活著回來了,且還熬了個武官兒,但他只是楊家的庶子呀,與嫡出的楊并不親厚。
雖不想說已逝長輩的壞話,但崔幼伯也不得不承認,他的那個姨母對姨丈的侍妾和庶出子女都很不好。
否則,楊家小郎也不會被打發到戰場上掙前程。
楊家小郎幾乎是被小鄭氏踢出了楊家,他心中對小鄭氏定是滿心怨恨。
似這樣一個庶兄,他能對楊好?
崔幼伯想到了很多,他甚至開始陰謀論了,忍不住在心底猜測,難道有人攛掇表妹,讓她與庶兄‘和好,,進而達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比如借當年他與表妹偷吃了禁果而要挾崔家,亦或是通過表妹跟崔家拉上關系?
時隔三年,崔幼伯遠比當初成熟許多,他也明白,那時他的‘一時沖動,,如果處理不好,極有可能成為他人生的污點,也有可能影響他的仕途。
如果現在活著的是楊的嫡親兄長,崔幼伯并不擔心他們會借此生事,但庶兄,且對楊家沒有歸屬感的庶兄,他會有什么樣的算計,崔幼伯就不敢確定了。
下意識的,崔幼伯扭頭看向蕭南,無聲的詢問著。
蕭南也想到了這一點,她扭頭看了看眼崔幼伯,心里嘆了口氣,然后笑著對魏紫說:“哦?有此事?太好了,楊家姨母和姨丈在天有靈,也會欣慰的。”
頓了頓,蕭南又道:“說起姨母和姨丈,他們的四年之祭也過了,小娘子出了孝,她與郎君的喜事也該辦一辦了。”
魏紫心里暗喜,她之所以提起楊小郎,為的就是提醒崔幼伯夫婦,不要對七娘始亂終棄,如果他們以為楊家沒人了,想欺侮七娘,外頭那位楊小郎第一個不答應。
蕭南扭頭看向崔幼伯,夫妻兩個對視一會兒,然后齊齊點頭。
最后,由蕭南開口,“這樣吧,下個月初八是個好日子,那天咱們擺宴席,接表妹進府吧。”
崔幼伯點頭,“一切都聽娘子的。”
夫妻兩個就這么商定了,他們都沒有留意,廳堂里側的寢室里,崔靈犀小盆友并沒有睡覺,而是瞪著一雙大大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看著外面的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