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皇太后病了,且病得很重,連皇帝都要輟朝侍疾,其它的長公主、親王更是隨侍留宿宮中,不敢輕易離開。唯恐自己前腳一走,他們的母親就會閉上眼睛。
見不到母親的最后一面,那絕對是最大的悲哀。
不是眾長公主、王爺詛咒自己的母親,實在是皇太后的病來勢洶洶,如今連太醫院的醫正都不敢下藥了,而且看他哆哆嗦嗦又有些惋惜的神情,大家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太后病危,她的幾個親生兒女又是擔憂又是心疼又是難過,尤其長樂長公主,自從得到宮里的消息,她第一時間殺進了宮,一看到母親昏迷不醒的樣子,她眼前一黑,險些當場暈過去。
對于長樂長公主而言,今年絕對是她最灰暗的一年,年初最疼愛她的父皇駕崩了,接著,她唯一的女婿因為新帝與魏王的較量而身赴險境,還不等長公主緩過勁兒來,她最最敬愛的母親又病重……
連番打擊下來,只在宮里待了一天一夜,長公主就憔悴了許多,她今年已經四十多歲了,平日里保養得好,又有女兒時不時的‘孝敬’,長公主看起來頂多像三十多歲的樣子。
而如今,不眠不休的守在母親榻前,擔心、疑慮以及憤怒等種種情緒包圍著她,讓她一夜便似老了十歲。
鬢邊竟也長出了幾根銀絲,這讓趕來換班的皇后很是心驚。
“阿姊,您、您……”
皇后一把扶住長公主的手,很是心疼的說道:“您也是有春秋的人了,不能再這么熬下去了……待會兒阿娘醒了,見您如此形容,還不定怎么心疼呢。”
說著,皇后半是攙扶半是強拉的要拽長公主起來,“您去偏殿的榻上歇一歇,阿娘這兒有我呢!”
長公主卻難得強勢的一把推開皇后的手,一雙凌厲的雙眸死死的盯著皇后,冷聲道:“發生了什么事?阿娘怎么會突然病倒?”
“……”皇后頭一次看到長公主如此駭人的樣子。
她認識長公主也有小三十年了,說實話,在她的印象中,長樂長公主一直是個優雅、賢惠、溫柔又有些體弱的女子,就是不高興了,也只是抿著不說話。從來沒有這般犀利。
此刻的長公主絕對是氣場全開,渾身都散發著一股森寒的氣息,那黑幽幽的雙眸,仿佛饑餓的困獸,瞧她的模樣,皇后毫不懷疑,若是她說錯了什么話,長公主絕對敢下手抽她!
別看皇后已經是這個國家的女主人,除了病榻上的皇太后,她是整個大唐帝國最尊貴的女人。但當她對上長樂長公主的時候,卻不敢這么想。
長公主的身份特殊,先帝去世的時候,擔心兒女們受委屈,臨終前還特意拉著當今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叮囑他,要厚待手足同胞,不令姐妹兄弟受人折辱。
當今圣人呢,為了安先帝的心,也為了安撫皇室宗親,當著先帝的面兒發誓,定會善待手足。
先帝崩逝后,圣人給眾親戚升級的時候,還特意擢升了幾個姐妹的品級,其中長樂長公主是圣人的嫡親長姐,被封為超一品長公主。
這是個什么概念呢?只要不是正式的大朝會,長樂長公主見了皇帝都不必行禮,更不用說是皇后了!
其尊貴程度不言而喻。
所以,哪怕蘇氏已經成了皇后,且皇太后眼瞅著也要不行了,她在長公主跟前也不敢托大。皇后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對長公主是親近中透著尊敬,這讓皇帝和宗室們看了都非常滿意。
而皇后呢,她做出尊敬長公主的樣子,也不全是演戲,實在是多年養成的習慣下,她很難在長公主面前擺皇后的架子。
這會兒看到長公主如此模樣,皇后心突突直跳,良久,她才壓下心底的惴惴,強笑道:“阿、阿姊,并沒有什么事呀。阿娘的身子一向康健,您前日不是還進宮陪阿娘聊天……一切都好好的,阿娘忽然病倒,圣人和我也、也都——”
皇后這話說得有些心虛,皇太后為何病倒,她雖不知道真正原因,但yòu因她卻有所聽聞。
不過,事關自己的夫君,且事情還沒有弄清楚,她不敢隨便亂說。
長公主見蘇氏結結巴巴的樣子,心知也問不出什么,只得壓下心底的疑惑,不再說什么。
雖然有句話叫‘病來如山倒’,但真正生病的人,在病倒前都會有預兆。
可事實正如皇后所言,皇太后的身體一直很好,平日里連個咳嗽都沒有,四周的人服侍得也盡心,所以,皇太后這一病,實在太意外了。
如果不是相信自己阿娘的能力,長公主都要懷疑到有人暗中下毒或是后宮陰私之事上了。
悶聲坐在榻前,長公主靜靜的守著皇太后,大腦卻飛快的轉著,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竟使得向來強勢的阿娘瞬間病倒?!
其實不止長樂長公主納悶,京中聽聞消息的權貴們也都心生疑惑:以他們的品級,他們是能經常見到皇太后的,根據平日的觀察,皇太后實在不像個體弱多病的人呀,好端端的一個老人家,怎么說病危就病危了呢。
說到這里,不得不贊一聲皇太后的好人緣,自她病危的消息傳出后,聽聞消息的人,幾乎絕大多數都感到難過和惋惜,期望她快些康復的人更是數不勝數。
蕭南作為皇太后的外孫女,自是最希望老人家盡快病愈的人。為此,她還想盡辦法的把玉露混到皇太后的湯藥里。
但,一向無往不利的玉露,這次并沒有發揮神效,皇太后依然昏睡不醒。
坐在偏殿的矮榻上,蕭南守著累倒的長公主,很是擔心的說:“阿娘,外大母這、這病——”太奇怪了,竟然連玉露都不起效果?
長公主憔悴不堪,眼下是濃濃的黑眼圈,她抬眼看了看四周,見都是皇太后的親信后,這才壓低聲音說道:“阿娘這病是心病!”
蕭南挑眉,心病?難道又發生什么大事了?
長公主表情有些怪異,啞著嗓子說道:“西邊傳來消息,說、說四郎騎馬的時候不小心跌下馬來,不但摔斷了一腿,還磕到了頭。隨后又不知為何,耽擱了救治時間,后經隨行太醫精心護理,性命無憂,但腿卻落下殘疾。”
蕭南睜大了眼睛,魏王成了跛子?!
這、這也太詭異了吧?
歷史上,跌斷腿的是李承乾,也正是因為腿上的殘疾,小李童鞋才會分外沒有安全感,再加上李二陛下偏愛魏王,他愈發不安,這才不惜鋌而走險,最后被廢。
如今,斷腿成殘疾的卻是魏王,這到底是宿命的輪回,還是老天爺在玩兒人?
再然后,蕭南心下一松,魏王成了跛子,也就注定與大位無緣了,就算他心里還想跟圣人較量,追隨他的朝臣們也要退縮了。
畢竟在古代,講究儀表,長得丑的人連官都木得做,更不用說殘疾了。選官如此,做皇帝更是如此。
這樣一來,朝局也就能安定下來,崔幼伯也能快些回京城了吧。
等等,崔幼伯——
蕭南猛地瞪大了眼睛,急切的問道,“四舅舅受傷,那、那我郎君呢?”
這事應該與崔幼伯無關吧。
或者說,這件事不會牽連崔幼伯吧?
看到女兒如此著急的樣子,長公主微微扯了扯嘴角,“那時崔家小子還在趕赴鄯州的路上。”
“……呼”
蕭南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懸起的心瞬間放了下來。
事不關己,蕭南也有心思八卦一二了。
她湊到長公主耳邊,小聲問道:“阿娘,四舅怎么會從馬上摔下來?”
魏王雖然是個胖子,但還是能騎得動馬的,而且他身邊有那么多的隨從和親王護衛,就算他不小心從馬上掉下來,至少有十幾個人會搶在他落地前撲上去給他做肉墊。
長公主垂下頭,不讓人看到她嘴的蠕動,用細若蚊蚋的聲音說道:“聽說瑤池那邊的情況很不好,賀魯蠢蠢玉動,戰事一觸即發,四郎、四郎不想呆在那里……”
蕭南明白了,原來落馬事件是魏王自己導演的,只不過中間貌似出了點兒問題,他是典型的偷雞不成蝕把米,雖然能如愿的回京,但也徹底斷絕了他榮登大寶的機會!
接著,長公主又似想到了什么,安慰女兒道:“女婿的事兒,你也無需擔心,待你外大母的身體好些了,我就跟圣人說一說,讓他把女婿調回來。”
魏王都要回京了,留著崔幼伯在鄯州也沒什么用,不如索性把他弄回來的好。
蕭南心下感激,拉著長公主的手,喃呢著:“謝謝阿娘,還是您最心疼我!”
長公主伸手摸了摸蕭南的臉頰,低聲道:“傻孩子,又說傻話了!”
雖然不愿意承認,但長公主心里很清楚,皇太后的病恐怕好不了了。
還是那句話,心病難醫,作為女兒,長公主很清楚皇太后心中最大的牽掛,如今魏王殘疾,無法再與新君對抗,而且看在他腿傷的份兒上,新君也不會把魏王整得太慘,如此一來,兩個兒子都保住了,且朝廷也能安定下來。
這應該算是最圓滿的結局了,心里沒了牽掛,皇太后又放不下先帝,早些年因為過早生育而落下的病根、以及她先天的體弱,種種隱患仿佛沖破堤壩的洪水噴涌而出,一下子便沖垮了皇太后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