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嫂,今兒是什么風把你吹來了呀,呵呵,幾個月不見,六嫂的氣色愈發好了呢。”
蕭南客氣的將小柳氏迎進門。
不得不說,這兩年小柳氏的努力還是頗有成效的,她與蕭南的關系雖還沒有親密如一家人,但兩人往年的恩怨已經徹底消除,蕭南面對她的時候,至少能把她當普通的堂房嫂子看待,且,說話的時候,也不是那種過于標準的客氣,時不時的還能開個小玩笑。
這恰是小柳氏最想得到的結果,她淺淺一笑,回道:“自是二月初二的春風把我吹來的咯!”
此話大有深意,兩個心知肚明的女人相視一笑。
原來,今年積微學院開學,小柳氏將崔令德也送了去。
古代宗族觀念極重,似他們這般把自家孩子送進自家人辦的學院,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哪怕蕭南和小柳氏的恩怨尚未化解,小柳氏打出‘一家人’的旗號,蕭南也不好拒絕,甚至還要把學費免了。
社會大環境如此,倘或蕭南拒收崔令德,就是崔幼伯那兒也會有意見。
但,小柳氏不是普通內宅婦人,她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當年能在那么困難的情況下與嫡婆婆柳氏周旋,且毫發無損,就知道她是個極伶俐的人。
她不會像崔惠伯那般,不肯掏一文錢就把兒子送到積微學院,還做得如此理直氣壯。
沒錯,崔惠伯說得很有道理,一筆寫不出兩個崔字,可崔幼伯夫婦畢竟是過繼出去了,且自己這邊也不是人家嫡親的兄長,隔房的堂兄弟,還能這般‘理所當然’的沾堂弟的光,小柳氏真心做不來。
什么,你說咱們是一家人?
開玩笑。人家蕭南的兩個弟弟也在積微學院上學,蕭真、蕭直兩兄弟與蕭南才是嫡親的一家人,可人家還是嚴格按照學院的規矩入學,學費什么的更是分文不少。
更不用說,他們夫婦曾多次害過崔幼伯兩口子,如果他們不識趣的繼續擺兄長的譜兒,把蕭南惹急了,慢說崔令德進學院無望。他們兩家的關系還會徹底破裂呢。
小柳氏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斷不會做這種傻事。
她先是正兒八經的帶著崔令德來拜會蕭南,然后異常誠懇的提出,“阿德漸大了。也該啟蒙了,早就聽聞積微學院的盛名,只是第一年我家阿德年紀太小,好容易到了歲數,呵呵,還請弟妹不要嫌棄阿德愚笨呀!”
還不等蕭南回話,她就很爽快的把一沓飛錢推到蕭南榻前。
蕭南見她這般,也沒有推辭,痛痛快快的把十萬貫的學費收下。然后親自給崔令德寫了一份入學通知。
就這樣,崔令德今年二月初二便正式成為積微學院初年級的學生一枚,蕭南還體貼的安排他與長生住在一個小院。
見此情況,小柳氏愈發肯定自己的做法,也漸漸摸準了蕭南的行事作風——不管做什么,都要按著‘規矩’來。
沒錯,只要她恪守蕭南的規矩。謹守自己的本分,她與蕭南早年的夙愿定會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她也終將能成為蕭南的‘自家人’。
小柳氏方才那句話,暗含感謝之意,不過,她們在名義上畢竟是自家人,若動輒把‘謝’字掛在嘴上,就有些過于外道了。
是以。小柳氏才會如此隱晦的表達出來。
蕭南也明白,唇邊的笑紋加深了許多——她就知道小柳氏是個頗會做事的人。
當年害她的時候,毫不手軟,如今的誠心悔過、刻意交好,也是雷厲風行。
蕭南不是圣母,她不會忘了小柳氏對她的種種暗害。不過她又是個心軟的人,近幾年相處下來,她發現小柳氏是真心知道錯了,且在極力彌補。
蕭南仔細想了想,其實,那時小柳氏動作頻頻,但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小動作,她并沒有真向自己下殺手,也算不上什么不死不休的仇敵。
重生這些年,蕭南經歷了許多事,也想明白了許多道理,相較于整日計較復仇、報復,她反倒更想經營自己的家庭和事業。
她連白氏和李敬都放下了,更不用說一個小柳氏了。
就讓她最后一次再信一回‘人本善’吧,蕭南望著小柳氏的笑臉,心中默默的說道。
小柳氏與蕭南寒暄了幾句,又鄭重的道了謝,直說兒子自從進了積微學院,愈發知道上進了,且學業大有長進。
為了渲染效果,小柳氏還特意列舉出幾個例子當佐證,什么兒子的字寫得有模有樣了,什么兒子竟學會用算籌了……
最后,小柳氏又重點夸獎了長生一番,說他不止聰明伶俐,還很懂事,是個知道照拂族弟的好兄長。
像天下所有父母一樣,聽到有人夸獎自己的兒子,蕭南也不由得唇角上揚,嘴里卻說著:“哪里哪里,長生也說阿德年紀雖小,卻很知道用功,性子也好,與同窗相處得非常融洽呢……”
兩個母親相互夸獎了一番對方的兒子,現場的氣氛瞬間熱鬧了幾分。
小柳氏看差不多了,斟酌著詞句,緩聲問道:“對了,還有一事,”
她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委婉的說道:“弟妹可還記得我那位武家表妹?”
武家表妹?
誰呀?
蕭南這些日子很是繁忙,一時忘了那個曾讓她頗為忌憚的女人。
好一會兒,她眼中的疑惑才緩緩褪去,隨之換上的是一抹警覺——好端端的,小柳氏提她作甚?
小柳氏一直悄悄觀察著蕭南的神情,見她面露不虞,心中微微嘆息,她就知道,蕭南怎么可能忘了那個意圖搶奪自家夫君的女人?!
“可是武家五娘?”
蕭南定了定心神,緩聲說道:“聽說前些年她嫁了位極有才能的進士科新郎君,隨后還跟著郎君去外地赴任……六嫂不說,我都險些忘了,呵呵。一轉眼,幾年過去了,我一直都未曾再見武家表妹呢。”
小柳氏扯了扯嘴角,有些不自然的說道:“不止弟妹,我也好幾年沒有她的音訊了。還是前幾日,偶然接到遠在西北的閨閣舊友的信,我那位好姐妹在信中提到了武表妹,說她的夫君三年前過世了。可憐她為亡夫守足了孝,也不肯離開西北,如今被湟水的娘家族親接了去!”
小柳氏絮絮叨叨的說了那么多,唯有最后一句話才是重點。
果然。蕭南一聽到‘湟水’兩個字,她的眉頭不自覺的皺了皺。
武五娘在湟水,而自家夫君也在那里,孤男寡女,昔日舊友,再加上那一表三千里的親戚關系,蕭南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到這兩人定然‘重逢’了,沒準兒。還會演繹出什么纏綿悱惻的浪漫故事呢。
不是蕭南太過悲觀,或是把崔幼伯想得太糟,而是事實擺在眼前。如果崔幼伯和武五娘沒什么,小柳氏也不會特意跑來跟她說這事兒。
哼,定是湟水那邊傳出了什么不好聽的話,小柳氏聽到了風聲,這才——
蕭南原以為她早就對崔幼伯死了心。不知為何,聽到這個隱晦的提醒,她的心竟有種絲絲抽痛的感覺。
她以為自己一直只當他是自己的‘合作伙伴’,絕不是鶼鰈情深的伴侶。
可如今,一聽說崔幼伯和武五娘有機會見面,甚是有可能‘重續前緣’,她就忍不住的氣悶、發慌,好想找個地方發泄一番。
小柳氏極有眼力見兒。瞧著蕭南神色不對勁,便匆匆告辭了。反正她此行的目的都達到了,再待下去也無益,她根本不想目睹蕭南失態的樣子。
還好,蕭南的理智還在,她雖心情極度不爽。但還是起身相送,一直把人送到了中庭。
目送小柳氏離去,蕭南臉上的笑容再也撐不住了,她陰著一張俏臉,悶聲走回葳蕤院。
回到正寢室,蕭南一屁股坐在壺門大炕上,炕上整齊的擺放著兩套寢具,一套是自己的,另一套則是崔幼伯的。
雖然這人離京已經一年多了,但每每看到他的寢具,蕭南就有種丈夫還在身邊的感覺,半夜夢醒,她有時還會抱著崔幼伯的枕頭發呆。
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竟對崔幼伯生出了眷戀之情?
蕭南心中的怒氣無法抑制,她直接抱起那只精致的枕頭,用力朝一側的墻壁甩去。
哐當!
枕頭狠狠的砸在墻壁前擺放的百寶閣上,紫檀雕琢的木架劇烈搖晃了幾下,放在最上方的一個長條匣子被震了下來。
那匣子從高處猛然跌落,力道極大,直接將盒蓋摔開了,幾卷裱糊細致的畫軸紛紛滾落出來。
有一卷畫軸上的紅線也被摔斷了,畫卷咕嚕嚕的展了開來,一路延伸到蕭南的腳邊。
蕭南低下頭,目光滑過那畫卷,只見上面畫著一個宮裝美婦,二十幾歲的年紀,一臉恬靜的低頭看書。
那美婦很眼熟,赫然就是蕭南本人,這是她二十七歲時,崔幼伯送給她的生辰禮物。
其實不止那一年,自她生了靈犀,崔幼伯每年都會親手雕琢一根簪子、外加一副畫像送給她。
蕭南鼻頭微酸,起身撿起那些畫軸,一一展開攤放在大炕上,她逐幅觀看。
忽然,她發現了一個問題,這些畫像雖然畫得都是她,但畫中人的五官和表情卻有細微的不同。
哦不,更確切的說是一種莫名的韻味。
也不對,應該說是作畫者的態度略有不同。
蕭南發現,最早的一兩張,崔幼伯畫得很用心,但他的畫筆只停留在了表面上,并沒有將‘模特’的神韻畫出來。
而隨后幾張,崔幼伯畫得越來越傳神,他甚至連蕭南眼中的光彩都畫了出來。
這、這……意味著什么?
是不是代表著,崔幼伯漸漸把自己放在了心上?
所以才會格外關注她的一顰一笑?
蕭南猛地生出一抹希望,她望著大炕上的一排畫像,心中竟有種念頭:或許,或許她可以再給崔幼伯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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