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2章蕭家有喜
秋去冬來,花落花開,十五年光陰彈指而過,光陰的步伐一腳邁進了永昌十九年。
又是一個秋天,驪山避暑團的權貴們紛紛遷回京城,一路上車輪滾滾很是熱鬧。
京城內也是熱鬧非凡,因為按照慣例,入秋后朝廷便開始了自上而下的政績考核,這樣的考核每年一次,是為‘小考’。
小考一般是七八月份開始,九月份結束,具體考核方法是由應考者本人具錄當年的功過行能,相當于自我鑒定,自己給自己過去一年的工作做個總結,然后呈報上級衙門,再有上官進行復核,確定后再由本部門或是州府長官當眾宣讀,公開討論其政績優劣,最后定出考第,并將結果登記在冊,名曰‘考課簿’。
地方官的考課簿一般是年底官員入京述職的時候,隨身帶進京,然后上報尚書省,這個活動也有官方稱呼,‘考解’。
而京城內各衙門口的考績則是在十月一日前直接上報尚書省,然后由尚書省吏部考功司負責內外官員的考課工作。
優等者,嘉勉留任、或是升官發財。
不合格、甚至低劣者,回家吃自己都是輕的,沒準兒還會落罪。
小考關乎命運前途,滿朝文武官員都比較關注。
而更巧合的是,今年還是大考之年。
單從字面上說,大考也比小考更重要些。
事實上也是如此。
朝廷一般每隔三四年便會舉行全國范圍的官員考核,是為大考,每逢大考之年,官員不但要進行自我鑒定,還要入京接受吏部甚至是圣人的親自考核。
這個遠比小考要正規、嚴苛,對官員仕途的影響也最大。
可以說,有幸在任上遇到了大考,且政績優等,那么接下來的前途將一帆風順。
而若是政績不佳,或是考核的吏部員外郎(吏部分工明確。考功郎負責京官,員外郎考核外任地方官)發現被考核者長得歪瓜裂棗、字寫得上不得臺面,都會被攆回家吃自己。
所以,京城的各大衙門都異常關注,而外任的地方官們也仿佛大遷移似的,紛紛往京城趕。
再加上提前進京趕考的麻衣士子,偌大個京城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還有些人家,因為外放的親人回京述職,一家人難得的團聚,便趁此機會辦個喜事什么的。
如此一來。京城的熱鬧指數更是連創新高。
在諸多辦喜事的人家中。開化坊蕭家的昏禮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
原因無他。蕭家的三郎君,長公主所出的雙胞胎之一的蕭真今日正式迎娶圣人愛女長平公主。
說她是皇帝愛女并不是逢迎之詞,而是寫實,這位姐妹排行第五的公主。生母武昭儀,哦不,現在已經是武貴妃了,自十七年前入宮,就一直盛寵不衰,圣人愛屋及烏,對長平也非常寵愛。
之前還有個王貴妃、韋淑妃與她抗衡,但在十六年前的驪山之亂中,兩人謀逆、弒君。被圣人賜死,被此案牽連的還有幾個妃妾,后宮好一番動蕩,前后足足折騰了近三年才穩定下來。
而不管后宮如何紛亂,武昭儀都一派閑適的淡定旁觀。當然老天也眷顧與她。宮里最亂的時候,她要安胎,等風波稍稍平定些的時候,她不聲不響的生下了長女。
待后宮又因安同公主事發而再起波瀾的時候,她又以坐月子、教養女兒為名,靜靜的待在自己的宮里,任憑外頭如何喧鬧,她仍舊淡定如初。
圣人先是被長子、寵妾背叛,接著又是經受了心腹(漢王父子)、真愛(王貴妃)的算計,最后,原本以為是一心救父的孝順女兒竟也起了弒父的歹毒心思。
一時間,圣人竟有種眾叛親離的感覺,孤家寡人什么的,高處不勝寒什么的,怎是一個苦逼了得啊。
雖然皇后和太子一直陪侍左右,但他還是無法釋懷。
還是武昭儀棋高一著,從圣人最熱衷的cosplay事業入手,親自粉墨登場,借古喻今,好生勸解了一番。
別說,若是換做正兒八經的去勸諫,圣人未必聽得進去,偏這種玩鬧似的寬慰,圣人還真入了心。
心情倏然開朗,再去看臺上的美人兒,雖不是二八妙齡的少女,卻也是美艷無比、柔媚入骨的佳人,幾乎是一瞬間,圣人將對王貴妃和韋淑妃的情誼全都轉移到了武昭儀身上。
這個時候,圣人才似是剛想起來,以‘生育有功’為名(武氏的長女都周歲了),封武昭儀為賢妃,讓她一個二次入宮的女子,一下子從九嬪晉位四夫人。
賢妃雖是四夫人之末,卻是正兒八經的妃位,對于武氏這個年逾三十的女子來說,絕對是個不小的進步。
然而這對于武賢妃而言,只是個開始,接下來的十幾年間,不管后宮采納了多少年輕、美麗的女子,她依然牢牢占據著皇帝的心,儼然成為后宮第一人。
不過,武賢妃非常聰明,她雖得寵,卻并不跋扈,也從未對皇后不敬,更不敢說跟她一爭高下,而是恪守規矩,一心只撲在皇帝和她的兒女身上,全然沒有當年王貴妃的霸道,也沒有韋淑妃的囂張,就是對宮女、內侍們都非常親近,除了些年輕的妃嬪對她嫉妒不已外,還真沒有多少人說她的壞話。
就是皇后談及武賢妃,也不得不贊一句‘聰明’。
能不聰明嗎,武賢妃表面上不爭不搶、很是低調,可看看整個太極宮,永昌五年以后所出的幾個小公主、小皇子竟全都是從武賢妃的肚子里爬出來的。
皇帝對她更是恩寵有加,直說她不愧一個‘賢’字。
武賢妃是不是真的‘賢’外人不好評說,但她受寵卻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不過幾年的功夫直接升為了貴妃。
如今她的長女到了婚配的年齡,京中不止多少權貴暗中打聽,想把這個盛寵不亞于嫡出三公主的五公主娶回家。
武貴妃選了又選,最后還是圈定了開化坊的蕭家。
一來蕭氏是士族,出身高貴;
二來蕭家有皇帝都敬畏三分的長公主坐鎮,可保三代富貴;
三來蕭家姻親遍布朝野,在貴族圈里隨便拎出一個人家。都能跟蕭家攀上親戚。
如今太子地位穩固,武貴妃還暫時沒有什么奪嫡的心思,但她兒女多,自是希望他們都能有個好歸宿。
當然,若是她的長子能更進一步,那就更好了!
武家勢微,想讓兒子更進一步,勢必需要得力的姻親。
比較來比較去,武貴妃還是圈定了長樂長公主家的蕭真。
尚主,對于別的世家來說。或許不是什么好選擇。
這年頭公主彪悍呀。你看看。前有安同公主養小白臉,后有平安公主休夫,更不用說兩位還來了一次謀逆,若不是兩人之前就跟夫家鬧掰了。沒準兒那兩家也要跟著陪綁,抄家滅族都有可能呀。
將如此危險又跋扈的女人娶回家,也不是禍亂全族的節奏嗎。
取婦得公主,無事取官府。
哪怕萬幸娶回來一個不那么能作的公主,可還有君臣名分呀。公主娶回來是做兒媳婦的,理應孝順婆母,敬愛長嫂,可公主是君呀,你敢讓她給婆母、長嫂行禮?!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這年頭雖然沒有限制駙馬不得議政,但真做了駙馬,仕途卻要受到影響,入中書、做宰相什么的更是想都不要想。
看看蕭家那位老父母,當年是怎樣的才華橫溢、機敏多智。結果咧?
綜上所述,娶公主真心不劃算呀。
不過這些對于蕭家來說不是什么難題,至少是對長公主這一房來說,娶公主所衍生出來的問題都是小case。
論地位,縱觀整個皇室,誰能比長公主更尊貴?
論輩分,長公主是長平公主的姑母。
更不用說,長平公主還是積微學院德音堂的學生,細算起來,她還要稱蕭南這個大姑姐一聲‘校長’呢。
娶長平公主做新婦,長公主以及蕭家上下集體表示毫無鴨梨,且長公主仔細觀察過這個侄女兒,發現長平與她的兩個姐姐不同,是個和氣、溫婉的小娘子,骨子里雖有些傲氣,但長公主有信心能降服她。
其實就是圣人不提,長公主也有心給兒子求娶公主。
原因很簡單,長公主在為兒子的前途著想。
宋國公的爵位已經讓給了蕭博,蕭真被他皇帝舅舅弄進了羽林軍做了個朗將,仕途也不錯,偏這小子受李榮的影響太大,對做官沒興趣,整日揣著把火銃四處流浪,名曰‘游學’,實則是瞎玩兒。
十年前蕭南扶持的巨商王佑安率商隊出海的時候,蕭真聽說后,當下便領著個小包袱,偷溜出京城,一路摸去了廣州。
那時他才十二歲。
長公主發現后,差點兒急瘋了,將公主府的親衛全都打發出去,又拿槍指著京兆和金吾的頭,勒令他們派人在京城的一百零八個坊進行地毯式的搜尋,就是坊墻邊的排水溝,她也要命人下去找一找。
雞飛狗跳的尋找了一個月也沒有找到人,連養氣功夫練到極致的蕭駙馬都動了怒,命人四處搜索兒子的下落。
被長公主和蕭家這么一折騰,連太極宮都驚動了,圣人連夜召京兆和金吾進宮,詢問具體情況。
一個多月后,蕭南飛鷂傳書回來,長公主才知道兒子已經到了廣州,還企圖混入出海的寶船,結果被李榮識破,拎著脖領子一路送到了市舶司后衙的崔宅。
蕭南見了弟弟,又急又氣,顧不得訓斥,先給京里報了信,隨后便安排人準備把蕭真送回家。
結果這個熊孩子死活不肯走,還放話,姐姐若是非要送他走,半路他就逃回來,還反復強調,他要出海,他要做馳騁大海的任俠。
蕭南氣得夠嗆,她養了六個孩子,除了最小的長壽有些怪癖,個個都聽話乖巧。怎么遇到弟弟,就這么讓人操心呢。
最后還是李榮這個土匪最懂‘男兒心’,聽了蕭真跳腳怒吼,二話沒說,再次拎起他的衣領將他拖到海邊,飛起一腳,輕輕松松的將蕭真踹進了大海。
蕭真會水,以前沒少在溫泉池、小溪小河里翻滾,可似眼前這般被丟入大海里折騰,還是頭一回。
起初他還能舞動四肢在海水里游來游去。靠近岸邊時。還欠扁的丟給岸上的李榮、蕭南等人一個得意的笑容。但游著游著,他便沒了力氣,右腿隱約有些抽筋的感覺。
蕭真性子執拗,硬是又堅持了半個時辰。一直在海水里泡了一個多時辰,最后才蒼白著一張臉求救。
“蕭任俠,你還想馳騁大海嗎?”
李榮命人將他拖上岸,居高臨下的看著裹著棉被瑟瑟發抖的蕭真,冷聲道:“哼,這點兒苦都受不住,你還任俠呢,我看是蝦米還差不多。還有,這里還只是淺海。風平浪靜,更沒有什么吃人的海魚,可一旦到了深海,落了水,要面對的危險數不勝數……”
“就算一帆風順的抵達了番邦陸地。那里也不是平安無事的樂土,風土人情迥異、強人海匪出沒,還有疫病、猛獸……不管遇到那種情況,都夠你小子丟命的。”
李榮將出海有可能遇到的危險詳述了一遍,為了嚇住這個熊孩子,還故意夸張了一二,最后冷冷的問道:“怎樣,你還想出海嗎?”
蕭真捧著姐姐親手端來的姜湯,大口大口了喝完,而后才堅定的說:“出!”心里暗暗嘀咕,出海有什么可怕的,表哥你能行,我蕭某也是堂堂男兒,為何不行?
李榮對上蕭真的雙眼,蕭真也不避讓,兩人足足對視了一盞茶的功夫,李榮才露出一抹淺笑,扭頭對蕭南說:“阿真既然不想回京,就讓他留在廣州吧。我折沖府里還缺個親兵,就讓他在我身邊帶著吧。”
蕭南下意識的想拒絕,可想了想,似是明白了李榮的意思——對于個孩子而言,一味的壓制、拒絕未必是好事,與其讓他叛逆,不如順著他的意思,讓他吃點兒苦頭,或許他就知道回頭了。
當然,蕭真如果真的堅持要出海,那讓他多學些旁身的本領,也能讓他在茫茫大海和兇吉未卜的路途中從容應對危機呀。
“好吧,就如表兄所言!”
就這樣,蕭真便留在了廣州,與一群府兵一起接受海上護衛的專業訓練。
足足南海折沖府呆了兩年,蕭真被曬得一身古銅,身子也長高了,心智也堅韌了幾分,李榮這才放話,“好了,你可以出海了!”
隨后,蕭南幫忙做說客,終于說服了父母同意蕭真出海冒險。
這一去就是三年,回來后,小小少年蛻變成了個偉兒郎,望著又哭又笑的長姐,蕭真竟還拍著姐姐的肩膀柔聲細語的安慰著,一副沉穩、能干的好男人模樣。
出京時只帶了個小包袱,回京的時候卻是帶著足足十幾馬車的珍奇貨物,什么象牙、犀角、寶石樣樣都有,最招人眼的則是個直徑一尺的圓形玻璃魚缸,魚缸里游著兩條五彩斑斕的熱帶魚,只把見多識廣的京城人看得新奇不已。
出了一趟海,蕭真穩重了許多,不再吆喝著仗劍行走天下,而是乖乖的聽從長公主的吩咐,進宮給親舅舅當了兩年郞衛,然后又進了羽林,最后升為朗將。
蕭真懂事了,長公主卻有些心疼——嗚嗚,也不知道這孩子在外頭吃了多少苦啊,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
有了這份愧疚,長公主對蕭真愈發縱容——
他不想娶妻,那就不娶吧;
他想習武,那她就掐著弟弟的脖子給兒子弄個將軍當當;
是以,蕭真一直拖到二十歲還沒有議親,這讓長公主有些坐不住了,要知道與他同日而生的蕭直的兒子都會周歲了,再拖下去,蕭真都要成為大唐剩男了。
長公主決不允許這種情況出現,向來對兒女縱容的她,瞬間化身嚴母,措辭嚴厲的要求蕭真娶妻。
原本還以為蕭真會拒絕,沒想到他竟同意,還給了長公主一個媳婦參考人選——五公主。
“……”長公主對上兒子依然穩重的臉,忽然有種莫名的酸意,兒子大了,也有自己的秘密了,不再像小時候一樣黏著自己了。
不管內心怎樣失落,長公主還是風風火火的去提親,開開心心的操辦婚事,最后終于把新婦娶進門。
新婦進門第二天,便洗手作羹湯,溫柔賢惠的服侍公婆,對上出身書香門第的弟婦也是極和氣。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妯娌和睦、孫子孫女在身邊嬉鬧,年近六十的長公主覺得自己這一生圓滿了。
這樣的幸福,就是午夜入夢也是噙著笑意。
只是不知何為,最近一年來總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在夢中,她只有蕭南一個女兒,沒有阿真兄弟,更沒有這滿院子的孫兒孫女。
且這個女兒嫁人后就似變了個樣子,與婆家不睦、與娘家不親,最后竟然還想與出了禍事的蕭家撇清關系,端得是不孝不義已極。
后來,那位叫做邏邇婆娑寐的天竺奇人說,那不是她的女兒,她的喬木早就死了,如今占據喬木身體的是一個不知哪里來的孤魂野鬼。
長公主當場就被嚇醒了,誰在身側的蕭駙馬也被驚醒,關切的問道:“麗質,怎么了?可是做噩夢了?”
長公主從枕邊摸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額上的汗,擦完汗才發現,這帕子是女兒親手給她繡的,繡工四十年如一日的差勁,但卻透著滿滿的心意。
手指輕輕摩挲著帕子上的繡紋,她笑了,柔聲對駙馬道:“沒什么,許是這幾天太累了,時辰不早了,明兒還要去崔家呢,呵呵,轉眼間咱們的喬木也要做祖母了呢……”
噩夢什么的,孤魂野鬼什么的,不管是真是假,長公主都不在意,她在意的是現在,是兒女雙全、家庭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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