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姜姝向林挽再確認一遍。
方才因一時之氣脫口說出的話,她現在有些后悔了。
以林挽這樣的身子骨,只怕是途中都熬不住。
“快走吧。”林挽反而催促,“只不過我不會騎馬,你要與我這個討厭的人同一匹馬。”
“可你還沒向父親告別。”
“為楚景逸的事,父親一早進了宮,他不會在意我去了何處。”
姜姝無言相對,轉身高喊了一句,“走吧。”
姜姝在景王爺的馬廄挑選了一匹黑馬,與林挽匆忙趕往城門。
去的路上,姜姝一直在想方郁塵看到林挽會是怎么一個反應。
能幫上忙的月影沒帶上,反而帶了一位更累贅的姑娘。
方郁塵在城門看到林挽的模樣,別提有多難看,反正姜姝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看著方郁塵那憋屈的模樣,姜姝此刻就是再難受,仍是“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方郁塵怒瞪她一眼。
姜姝輕咳兩聲,恢復一本正經。
“這是林挽,我妹妹,她不放心我去藍亦尋藥,執意要跟隨。”
“不放心?難道她覺得我沒有能力保護你?”方郁塵瞇眼打量姜姝。
“她不是這個意思,她只是想跟著我。”
“此去路途你知道有多兇險嗎?她一弱女子跟隨前去,若有個萬一,誰負責。”
“你啊。”姜姝自然而然指著方郁塵說道。
方郁塵一時語塞。
其實二人的對話,林挽一句也沒聽進去,除了姜姝的那聲妹妹。
姜姝的說辭,讓林挽感到意外,心里更多的是吃驚。
她對姜姝未曾半分好,沒想到姜姝竟還愿喚她一聲妹妹。
她竟然沒有將娘親的恨轉移到她的身上。
這完全超出了常理。
一股灼熱涌上心頭,那顆已經心灰意冷的心,竟再一次被捂熱了。
林挽回神看向姜姝時,姜姝已將方郁塵說服。
其實也不算說服,是姜姝不講理,非要方郁塵屈服罷了。
過了未時,驕陽已沒有正午時那般毒辣,但熱氣還是有些上頭。
頂著烈日,三人快馬加鞭離開了臨安城門。
時間緊迫,姜姝與方郁塵商議連日趕路。
夜里找不到客棧時,更是露宿在野外,吃的都是路上買的干糧。
林挽身子當然不如姜姝那般好。
她沒出過遠門,沒受過這樣的顛簸之苦,連日的不停趕路,甚至讓她惡心想吐,胃里如翻江倒海般。
可為了楚景逸,她什么也沒跟姜姝說,她將一切難受咽回了肚子里。
夜里等姜姝他們熟睡后,她才會爬起來,跑到一個角落里吐酸水。
這幾日她只是喝了少量的水跟干糧,嘴唇已經干裂到破皮。
林挽擦了擦嘴角的苦水,背靠著樹干滑坐在地下。
五歲時遭受的苦,經過十幾年,早就無法感同深受。
如今再承受,簡直要了她半條命。
“你比我想象中還要堅強。”本在熟睡的方郁塵不知何時已經起來,很突然站在了林挽身前。
林挽慌亂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狼狽模樣從地下站起,“方公子,怎么起來了?”
她的聲音掩不住她的疲累。
“我一向都是淺眠,有什么動靜都要隨時關注著,保證你們的安全。”
“讓方公子勞心了。”
“吃了它,你就不會那么難受了。”方郁塵變戲法般,從手中變出了一顆藥丸,順手遞到林挽身前。
林挽怔了怔,伸手接過放入口中,“謝謝方公子。”
“你都沒問我是什么,就這么吃下去不怕是毒藥?”
林挽失聲笑了笑,“方公子待姝姐姐這般好,無非就是對她有意。方公子喜歡姝姐姐,又怎會傷害林挽。”
再次喊姜姝姐姐,林挽喚地竟是這般自然。
“林挽姑娘與姜姝的姐妹情深,騙騙外人也就罷了,我方郁塵可不是那么容易騙的。”
“你什么意思?”林挽臉色驟變。
方郁塵也徒然沉下臉,“我不僅衷情姜姝,與楚景逸更是交好,他們成親那日發生的事情,我早就了解清楚,也派人查過你的身份。一位不過是青樓雅妓用盡手段與丞相生下的女兒,一朝飛上枝頭變成鳳凰,以為就可以高人一等,骨子里卻還是離不開那些下作手段。”
林挽身子一軟,單手撐著樹干,以此來平衡身子,“你給我吃了什么?”
“毒藥,一種慢性劇毒,若途中你敢對姜姝有什么壞心思,我保證不出十日,你就會毒發身亡。”
“十日,十日內我們能不能趕回臨安?”林挽突發瘋似地拽住方郁塵的衣袖。
“十日我們應該能趕到藍亦了,你應該回不去了。”方郁塵漠然站在林挽的身前,對她的可憐模樣絲毫不為之動容。
看著他人命運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感覺,方郁塵覺得很享受。
“不!你不能這樣,我還要見楚景逸最后一面,我要親眼看著他吃下月現草才能安心。”林挽此時已哭成淚人。
可林挽不敢大喊,她生怕吵醒姜姝,惹方郁塵生氣,那她就更不可能得到解藥。
放下二字說地輕巧,又豈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林挽姑娘裝可憐,扮柔弱的模樣的能力,還真是有增無減。不如這樣,若是你將以往傷害姜姝一件件一樁樁的事情寫下來,我或許還會酌情給你解藥。”
方郁塵此刻竟又從懷中拿出了紙和筆。
旁邊篝火明亮,點點火光在林挽眸中跳躍,忽明忽暗照亮了方郁塵手上的紙和筆。
漆黑天幕落下了滿天繁星。
林挽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接過紙筆,蹲在地下開始書寫。
宣紙的紙質軟硬適中,林挽把紙放在膝上,用筆沾了沾裝在一個圓形瓷瓶里的墨水開始書寫。
這十幾年,她什么品性沒學好,就學會了一筆好字。
從丞相府邸的那場意外大火,到姜姝剛與林祁相認,她擔心府上地位被動搖,尋殺手前去追殺,害姜姝受傷,再到她獨自闖到姜姝廂房,前幾日大婚上的貍貓換太子。
越往下細寫,林挽眸中的淚水越是抑制不住。
原來她心底的欲望如此重,重到令她失去了本善。
比起姜姝因報復欲望殺了她娘親那事,她做過的事情估計都會遭天譴。
林挽吸了吸鼻子從地下站起,將書寫好了的紙張遞給方郁塵,“我可以死,可以為我的行為贖罪,只求你能讓我見楚景逸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