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痛不痛
彩娟以為郭氏是認錯了人,正想開口勸他,可轉頭猛地一看趙庚生,她也嚇了一跳。吧防盜章節
卻聽韓燧嘆息著打馬上前,“蘭兒,你又認錯人了。暄兒才幾歲,他都多大了?”
“不!”猛然之間,郭氏迸發出撕心裂肺的嘶吼,指著趙庚生悲嘶,“他是我親生的孩兒,就算他長得再大,我又怎會不認得他?他是暄兒,他就是我的暄兒!”
饒是趙庚生素來膽大,也實在是嚇著了,咽了咽唾沫,問錢靈犀,“這位夫人腦子有問題吧?她這么年輕怎么可能生得出我?”
錢靈犀很想回他一句人不可貌相,女人的年齡是不能隨便亂猜的。但眼下卻不是扯這些閑話的時候,于是在車上站起,望著郭氏介紹道,“韓夫人,您真的認錯人了。他姓趙,叫趙庚生,是和我從小長大的鄰居,并不是您的孩子。”
“你騙我!”郭氏象發了狂似的打馬要往前沖,卻被韓燧攔住。她一時性急,竟是從馬上跳了下來,不顧只穿著家常布鞋的腳,在沒過小腿深的雪泥中連滾帶爬的向趙庚生撲去,連鞋掉了也不顧,哀哀呼喚,“暄兒,暄兒你快過來,讓娘看看!”
見此情形,趙庚生實在有些于心不忍了,也從馬上下來,“夫人,你真的認錯人了。我都快十七了,你還這么年輕,怎么可能生得出我這么大的兒子?”
郭氏聞言眼睛卻更亮了,“你十七了?暄兒正是我十七歲那年生的,我今年多大了?多大了?”
“夫人!”彩娟哭著從后面馬上也跳了下來。跑到前頭扶著郭氏,“您今年三十四啊,若是九爺在,今年正好是十七。老爺。求您讓夫人去看一眼吧,這位公子真的很象九爺啊!”
“可他不是。”韓燧深深嘆息,“暄兒早已經死了。哪里還來的他?”
“那你的爹娘是誰?叫他們來見我!”郭氏忽地指著趙庚生,厲聲喝問。
趙庚生嚇了一跳,“我……我沒爹沒娘,我是人家揀來的。”
可此言一出,卻讓郭氏更加瘋狂了,“那你就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就是給人偷去的!”
錢靈犀也有些懷疑了。難道趙庚生真是她兒子?她探詢一抬頭,卻正好對上鄧恒不甚贊同的眼。
看郭氏焦急的一直想往趙庚生面前沖,韓燧無奈的親自下馬攔住她了,“我再說一次,他不是暄兒。真的不是。小趙,麻煩你能不能把上衣解開?蘭兒,如果你沒忘,應該記得咱們的暄兒胸口有粒小黑痣的吧?趙庚生,請你解開衣服給我夫人看看,看看你到底是不是。”
趙庚生不用解,就知道自己沒有。
韓燧也知道,他之前在九原跟趙庚生比試過多回,打得性起。袒胸露懷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所以早看過了,知道他沒有,所以才會這么說。
但是為了讓郭氏安心,趙庚生還是配合的把上衣解開了。在他的胸前,沒有痣,只有疤。
“怎么會沒有?怎么會沒有?”郭氏怔怔的看著。猛地推開韓燧,一步一步走向趙庚生。
韓燧這一回再不攔著她了,只嘆息一聲,讓她自己看個明白,徹底死心。
指尖輕輕觸到趙庚生胸前那塊疤上,郭氏忽地怔怔的落下淚來。
趙庚生看著這個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婦人,忽地生出些不忍來,“夫人,您別難過,我命賤,不配當你的兒子。唔……但你這么疼你兒子,他就算死了,也肯定投胎去了個好人家,你就放心吧。”
這樣幾句安慰人的話,于別人來說不算什么,可能還有些不太中聽,但錢靈犀知道,能從趙庚生的嘴里說出來,已屬極其難得了。
郭氏突然抬眼問他,“痛不痛?”
趙庚生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郭氏是在問他那道傷疤痛不痛,除了錢家人,趙庚生長這么大還沒被人這么關心過,抓抓頭,竟有幾分不好意思了,“早不痛了,都小時候留下的。”
“小時候?你小時候經常挨打嗎?”
“是啊。我那養父是個酒鬼,一喝多了就打人,養母也沒用,每回一挨打就把我往前推。幸好這倆人早都跑了,否則我也長不大了。”趙庚生嘻嘻笑著,但看著郭氏越發悲戚的表情,心里也說不出種什么滋味,象是有壺熱熱的醋水在流動,讓人又是溫暖,又是酸澀。
他橫豎已經解開衣服了,索性把衣裳整個脫下來扔在馬背上,露出滿身的傷疤給她看,“你看,真沒事,我身上好多疤呢。你看這胳膊上、背上、頭上,還有肚子和腿上就更多了,到處都是。所以你別擔心,我不疼,真的,一點都不疼!”
他極力笑著,想安慰郭氏,可郭氏呆呆的看著他身上縱橫交錯,傷痕累累的傷疤,目光一寸一寸從他身上的傷疤上滑過,忽地,伸手把趙庚生抱住,號啕大哭。
那樣的哭聲并不凄厲,卻聽著斷人心腸,把個一貫大大咧咧的趙庚生都哭得心里難受之極,可他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會翻來覆去的說,“你別哭,別哭了。”
趙庚生真的急了,可偏偏不知道該怎么做,只覺得郭氏哭得都快把他心底里的那壺熱水也給勾出來了。少年不知所措的伸出手,粗魯的去替郭氏抹去臉上的淚。
可他越是抹,郭氏的眼淚就掉得更兇了,抱著他小小年紀就粗糙無比的大手淚出雨下,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用那樣心疼,那樣憐惜的淚眼看著趙庚生,仿佛他身上的每一道傷疤都是她的錯一般。
錢靈犀在一旁看得眼淚也跟著掉下來了,郭氏雖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她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她是在心疼趙庚生。心疼趙庚生身上的每一道傷疤。這一刻,錢靈犀倒希望趙庚生能做她的兒子,那么,于他們彼此。應該都是個極大的安慰吧?
韓燧轉過身去,久久都沒回頭。鄧恒看著他極力隱忍的淚光,目光悲憫。
彩娟捂著嘴站在郭氏旁邊同樣泣不成聲。周圍的人雖多,卻沒有人可以出聲。這樣的哭聲,在這樣的冰天雪地里,直欲催人心肝。
忽地,趙庚生打了個寒戰,他雖然身體強壯,但在這樣的寒冬臘月里。光著膀子任郭氏抱著哭這么半天,那一點熱氣也快散光了。
郭氏警覺的意識到了,“你冷了是不是?呀!你還沒穿衣服。”她突然解下自己的白狐披風,給趙庚生披上,“都是我不好。累你受凍了。”
“沒事,我年輕,經得起凍。”趙庚生干咳著,掩飾自己聲音里的輕微哽咽。把披風重又解下,披上郭氏的肩頭,“你穿得單薄,還是給你吧。我有衣裳,我這就穿上!”
他慌慌張張的把自己的衣裳三兩下就重又穿上,郭氏癡癡的看著趙庚生手忙腳亂的穿著衣裳。裹著自己原本的披風,卻象是趙庚生送她一般,臉上說不出來的幸福與滿足,那全然是一個母親被兒子孝順的幸福與滿足。
趙庚生完全不敢抬頭看她的目光,他怕自己多看幾眼,就會忍不住落下淚來。只用力的吸吸鼻子。“你看,已經穿好了,我不冷了。”
可郭氏卻又帶淚含笑伸出手來,替他把雜亂的衣裳整理好,“你這孩子慌什么?這樣亂七八糟的,能叫好么?走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趙庚生用力的扭過頭去,假裝擤鼻涕,悄悄拭去眼中的淚光,再轉過頭來,他擠出一臉的笑,目光中卻對這位真心待他好的夫人有了幾分不舍,“夫人,你快回去吧。天兒這么冷,小心凍著了。”
郭氏用力的點頭,卻又握著他的手不肯放,“那你呢?你上哪兒?”
趙庚生沒有隱瞞,“我得回京城去。我是武進士,還是太學院的學生,得回京城去聽皇上的差遣。往后,往后等我有了空,再來看你行不?”
郭氏又驚又喜,“原來你這么出息呀?那你回京城去吧。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我不留你。不過,你真的還會來看我?”
趙庚生認真的點了點頭,“我從來不說假話,我答應了,就一定會來看你的。”
郭氏欣慰的撫著他的臉,“那好,我等著你。”
“夫人,那我走了,你好好保重。”趙庚生往后退了兩步,走到了馬前。
郭氏戀戀不舍的看著他,忽地,她似是想起一事,在自己懷里掏摸著,很快摸到了那封信,她想了想,又在自己脖子上摘下一塊玉來,遞到趙庚生的面前,“你把這個帶著,到了京城,拿去信王府找我的世子哥哥,他會照顧你的。”
趙庚生接了信,卻把玉又還給她,“夫人,信我可以幫你帶到,這玉就算了。我有多大的本事就做多大的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這個就算了吧。”
郭氏寵溺的笑了,“那好,你若不想求人,這玉就自己帶著,算是我送你防身的,好不好?這玉可是高僧開過光的,真的很靈驗的。”
看著她眼中卑微的祈求之意,趙庚生抬頭看一眼韓燧,見他也望著自己點了點頭,這才把玉接下。
可趙庚生這人雖窮,卻不平白受人的好處。郭氏送他一塊玉,他就覺得應該要回個禮。可惜摸了身上半天,也找不出什么貴重東西,思想斗爭了一時,狠狠心把身上一只香囊解了下來。
“夫人,我沒什么值錢東西,這香囊是靈丫親手做了送我的,雖不算貴重,可她送我的東西,我一直都寶貝得很,從來都不舍得送人,就是破了我也好好收著,眼下這還是頭一回送人。她跟我說,這香囊有寧神靜氣的作用,我是覺得這香味挺好聞的,希望你也能喜歡。”
錢靈犀聽著有點窘,好端端的送禮,非扯上自己做什么?
眼見郭氏看向自己,又看看趙庚生,笑得更加溫柔了,“你喜歡的,我一定也會喜歡。錢姑娘,麻煩你以后多照顧照顧這孩子。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趙庚生在手心寫給她看,“我姓趙,叫趙庚生。”
“好的,我記住你了。”郭氏深深的再看趙庚生一眼,很溫順的走回韓燧身邊,“侯爺,我們回府吧。”
韓燧看著妻子突然變得明白事理的模樣,實在是暗暗稱奇,他轉身沖趙庚生等人點一點頭,撥馬帶夫人走了。
郭氏跑出一小段,還回頭看了看趙庚生,然后似是下了決心般打馬而去。
“走吧。”目前韓燧夫婦離開,鄧恒也吩咐啟程了。只是目光在趙庚生身上停留,頗有深意。
只是趙庚生眼下可沒心情觀察他的表情,重騎回馬上,他一路低著頭沒有吭聲,只是把郭氏的信交到了錢靈犀的手里。
錢靈犀知他有許多話想說,她也有許多話想問,可眼下都不是時候。于是這個歸途,一路沉默。
郭氏離得近,先回了平原侯府,她一言不發的下馬回房,韓燧想跟她說話都沒有機會,只得吩咐下人好生伺候。
彩娟服侍郭氏換了泥濘的鞋和褲子,又打來熱水給她泡腳。
當凍得麻木的雙腳在熱水里漸漸恢復了知覺,郭氏忽地問,“彩娟,你說他是不是暄兒?”
彩娟一驚,抬起頭來,卻見郭氏的眼光異常明亮著,與從前犯病的時候大有不同,“夫人,您……您這是怎么了?”
郭氏輕噓了一聲,低低微笑,“不知怎地,方才那樣痛哭了一場,我的心里竟似漸漸明白過來似的。只是仍有些糊涂,有許多事想不起來。你去找個好大夫來,好生給我看看。”
彩娟捂著嘴,喜極而泣,連連點頭。要知道在從前,郭氏最討厭的就是看大夫吃藥,眼下她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肯定是真的明白了。
郭氏握緊了那只小小的香囊,眼神中仍有些迷惘,但更多的卻是堅定,“不管他是不是我兒子,我都得找到我的暄兒不可。我一定要快快的好起來,把從前的事都想起來,才能去找我的兒子。彩娟,我告訴你,暄兒絕沒有死。他若死了,一定會托夢給我,可這么多年,我從來沒做過這樣的夢。所以我知道,暄兒肯定沒死,他肯定還在這世上!”
彩娟用力點頭,“當年的事本來就有諸多古怪,只是夫人你那時糊涂了,所以才草草了事。眼下信王府那邊也肯理咱們了,咱們正要借此認真查訪出九爺的下落不可。”
(第三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