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傷心處,程雪嵐拿著絹子,掩面抽泣起來。
錢靈犀實在不知道怎么勸好,索性就不勸了,靜靜的坐在一旁,直到程雪嵐這陣激動勁過去,才細細問她,“我看你們家從前也有些家底,怎么弄得敗落至此?連你的嫁妝都折現變賣了嗎?”
程雪嵐拭著眼淚告訴她,“原本也不至于此,只是母親,母親她因近來頗為不順,酗上了酒。”
錢靈犀倒吸口涼氣,只聽程雪嵐黯然道,“一喝多她就犯糊涂,一糊涂家里的錢就沒個準數。其實就算再不濟,只要我的嫁妝還在,母女二人省吃儉用總能有口飯吃。可她偏要成天想心思給我折騰這折騰那,打了金子又要換玉,做了衣裳,又嫌不好,得換裙子,如此這般,怎么勸也不聽。這一來二去的,等我發現的時候,家里已經是一貧如洗了。”
錢靈犀真是無語,對那位不通世事的程夫人,還能有什么好說的?“那你現在打算怎么辦?”
程雪嵐又落下淚來,“母親要嫁人,我攔不住。可我要是隨她去了,我這一輩子也就完了。靈犀妹妹,我知道你肯定對我有氣,這些日子,我閑下來每常想著,從前只有你勸我的話才句句是真心為我好的……”
錢靈犀把她的話打斷,“過去的事就不必提了,你只說今后的打算吧。”
程雪嵐忐忑不安的再看她一眼,“其實我也不是要麻煩你,只是想找個人商量商量。母親要嫁了,我該去哪里?宮里我是回不去的,程妃家里,我雖認了義母。可眼下這情形,實在沒臉再去找人家。所以我想,我想……”
錢靈犀猜到了。“你想讓我替你去找程妃家里說說?讓他們給你一個容身之所?”
程雪嵐卑微的低下頭,“我沒什么要求,也不敢讓他們拿我當小姐,只是想有個妥當的地方住著就行。就算,就算他們家里容不下我,送我去個清靜地方修行也行。”
錢靈犀心底深深嘆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想當年,在榮陽大街上初次見到的紅衣少女,是何曾的明媚張揚,令人羨慕?而今卻一步走錯,步步錯。弄得如此田地,著實讓人唏噓。
她想了想,問程雪嵐,“程姑娘,既然你肯信我,把這些話都告訴我,那我也得有幾句話問你。你是已經心灰意冷,愿意從此長伴青燈古佛,還是想著有機會再嫁作人婦?若是前者。我就替你去求程妃家里,想來他們也不會有二話。但若是后者,那你就算進了程府,只怕日后也未必能得善終,到時只怕還得怨我。”
錢靈犀說的全是實話,如果程雪嵐是誠心誠意要出家。誰家養她一輩子都無所謂。可要不是,她去了程府,不也是淪為程府的一粒小小棋子?錢靈犀要幫她可以,但得把丑話說在前頭。她不求程雪嵐回報,但也不想平白給自己惹一身騷。所以得知道程雪嵐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才好決定幫不幫,要怎么幫。
靜默了好一時,程雪嵐忽地抬起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靈犀妹妹,在你看來,我是個很可笑的人吧?家世又低,還一門心思想著攀龍附鳳,碰得頭破血流還妄想誣賴人家,簡直是不自量力對不對?”
錢靈犀沒有說話,因為她知道程雪嵐既然會這么說,肯定有她的想法。很快,就聽到她略含悲憤,以一種控訴的語氣道,“可是你們哪里知道,我為什么會這樣做?如果不是他,不是他那樣的對我,我為什么會這么自甘輕賤!”
錢靈犀心頭猛地一跳,她說是鄧恒嗎?難道鄧恒當真對她做出過些什么事情?
可程雪嵐卻不再說下去了,“算了,就算我現在再說什么,也不會有人相信了,我又何必說出來自取其辱?”
她深吸了口氣,把眼淚和不甘統統都咽了回去,“靈犀妹妹,眼下我這境遇,還能有機會嫁人嗎?只怕全京城的良家子弟都不會娶我。可你若說我就此甘心一輩子吃齋念佛,連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
她別過臉去,略帶幾分尷尬,卻依然真實的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想嫁個好人家,有幾個可愛的兒女,這才是女子該有的歸宿,不是嗎?象你的堂姐,她也年紀不小了,不一樣嫁得那么好?我不奢望能跟她一樣,但我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得到屬于自己的一個家。靈犀妹妹,我記得你以前都喊我姐姐的,那就念在以前的情份上,再幫我出出主意,好不好?”
錢靈犀望著她,說不出是同情還是可憐,也許,這其中還摻雜著對鄧恒一抹惱怒,總之,她開口了。
“程姐姐,如果你是懷著這樣的心情,那么就唯有一個法子了。”
程雪嵐急切的問,“什么法子?”
錢靈犀看了她一眼,低聲說了幾句,然后道,“這法子也只是我的一已之見,能不能行我也不知道,姐姐不防好生思量一番,再做決定。”
快要出門的時候,錢靈犀忍不住停下腳步,多說了幾句,“我不知道你身上曾經發生過什么,但我以為,一個人的不幸固然有外在的因素,自己的選擇也很要緊。姐姐落到今日這個處境,肯定不是你愿意的,在這其中或許你有著許多的不得已,但這些不得已就當真無法避免嗎?還請姐姐仔細斟酌,來日我也希望能看到姐姐幸福美滿的那一日。”
程雪嵐立在原地,久久無語。
唐竟熠在家做了一夜的黃粱美夢,第二天正想趁熱打鐵,再去找找錢靈犀,沒想到小姨子主動送上門來了。
這一下可把他喜出望外,尤其瞧著錢靈犀身后奴仆還捧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唐竟熠更加笑得嘴都合不攏,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細碎黃牙客套,“妹妹來就來了,還帶這么多禮物做甚么?真是太見外了!”他轉頭立即喚自己的通房丫頭,“紅袖,快把禮物接進去!”
瞧著那些花花綠綠的禮物,唐父也厚著老臉出來湊熱鬧了,吩咐自己的丫頭,“添香,還不快去幫忙?”
父子倆倒是挺有默契,這些東西,還蠅收到自己房里最穩妥。
可錢靈犀微微一笑,一副甜美可人的模樣站了出來,“這是唐家大伯吧,靈犀在這兒給您請安了。聽說您身子不好,這天雖開了春,卻仍冷著,快別出來吹風了,讓丫頭扶您回屋歇著去吧。姐夫你也不必客氣,妹妹可不會跟你們見外,我帶來的這些禮物都是家里用得著的尋常之物,姐夫你個讀書人就不必操心管這等小事了。來人呀,把這些禮物送到姑奶奶房里,我就去跟她分說明白。”
她這一聲令下,身后下人頓時捧著禮物往里走了。今天跟錢靈犀一同來的,還有在錢文佑跟前服侍的人,他們往來這里不止一回,已經熟門熟路的了。也不用唐竟熠指點,就領著路往里走。
錢靈犀回身福了一福,就這么把唐家兩父子撇下,自進屋了。
弄得唐父和唐竟熠兩個大眼瞪小眼,心里都有些空落落的。
唐父忽地將拐棍在地上重重一敲,性急的沖兒子嚷嚷,“你還愣著干什么?快跟去呀!那里是你媳婦和小姨子,怕什么?”
唐竟熠想想也是,頓時撩起袍子就急急來追,“妹妹慢走,紅袖,快去上茶,要上好茶!”
錢靈犀心中憎惡,可面上卻不得不強自忍耐著。總算明白為什么錢彩鳳執意不肯住進錢家,寧肯租住在半城之隔的客棧后院里了。
還沒進屋,就見有個相貌尋常,卻很是伶俐的丫頭出來高高打起了門簾,“大爺不用管茶水的事了,大奶奶已經泡好了。只請您出去買幾個菜,中午留姑娘在家吃個飯。記得去泰豐樓買幾樣那里的鹵水,姑娘愛吃。”
呃……唐竟熠腳步頓在那里了,那泰豐樓可遠得很,生意又好,一來一去至少得半個時辰,他才不愿意去。不過也不好當著小姨子的面拒絕,眼珠轉轉,他很快就理直氣壯的道,“小菊你讓二爺去買,妹妹好容易才來,我這得陪客呢!”
小菊年紀雖小,但口齒卻甚是利落,頓時就道,“二爺不是一早就出去做工了嗎?可是您說的,這京城花銷大,養不起這么多吃白飯的,多少得貼補些才是,連大奶奶也帶著我接了幾樣針線活呢。”
錢靈犀轉頭一笑,“姐夫,既是如此,那就麻煩你了,記得帶幾只鹵鴨頭和鴨掌,我就愛吃那個。你不會,不愿意去吧?”
“怎么會呢?”唐竟熠哽了幾哽,才上前一步,低聲問錢靈犀,“妹妹,那把你的馬車借我可好?”
錢靈犀故作難色,同樣壓低了聲音,“這馬車可不是我的,而是錢家的,如果姐夫要坐,那是沒什么,可得準備好賞錢,外頭這么多人,至少得二、三錢銀子才不算寒酸。”
看來這便宜占不到了,唐竟熠心想,要這么貴的話,那他還不如自己雇輛車去。算了算了,錢靈犀頭一次來,自己又有求于人,就表現一番吧。
“那妹妹你還有什么愛吃的,一并說了,姐夫都去買來!”
“那我就不客氣了。”錢靈犀當真又說了幾樣,起碼得讓他跑上一兩個時辰,這才施施然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