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都不好過
“……涼夜迢迢,涼夜迢迢……紅塵中誤了俺武陵年少……實指望封侯也似那萬里班超,到如今生逼做叛國紅巾,做了背主黃巢……似這鬢發焦灼,行李蕭條……嘆英雄氣怎消?嘆英雄氣怎消……”
山中清靜,偶有鳥鳴,越發顯得那曲聲悠悠,分外動聽。見錢靈犀凝神聽得仔細,屋里服侍她的丫頭小夏笑道,“姑娘若是想聽,可要奴婢去把人傳來?那是老太君養的一班戲子,成天都在后山林子里練嗓,走過去也不太遠的。”
這丫頭倒是好心,錢靈犀瞧了她一眼,卻搖了搖頭。她聽那曲子只是暗合了現在的心境,所以入神。真要大張旗鼓的傳人來唱,那可要惹人閑話了。
且不提她的“夫君”還在關小黑屋,鄧家上下正為鄧憫的婚事忙碌,沒聽這丫頭還喊自己做姑娘么?雖蒙皇上開金口喊她為鄧某人的新婦,但鄧家上下還是以姑娘相稱的。
不,應該說,是下人們這么稱呼她。因為上頭的主子還沒準備好以何等面目來面對她,所以這些天一直把她放在兒,還沒來見過呢。就是那個之前媳婦媳婦叫囂得最親熱的方氏,也不見蹤影。
如果說錢靈犀這輩子學會的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懂得分寸。知道什么事是自己應該做的,什么事是自己不應該做的。坐在屋里聽聽遠處飄來的曲子無妨。但真拿自己不當外人的喚人來唱,或是過去聽就都不妥當了。
見她無意,小夏雖只是個三等小丫鬟,也不多話,只瞧時候差不多了,說去廚房給錢靈犀端碗冰來。這個錢靈犀點頭了,格外注明,“不拘有什么就拿什么,只一樣,少擱些糖。”
薛老太君年紀大了。嗜好甜食,錢靈犀可受不了那樣過分的甜膩。
“奴婢知道。”小夏笑著,挑簾出去。可才走沒一會兒,卻又急急回報,“姑娘,有客到!”
咦?錢靈犀倒是好奇了,誰會來此訪她?略略整束衣裳。起身相迎,卻見一位身形嬌小的中年貴婦扶著丫頭進來,見面就先嗔怪起來,“好丫頭,你回了京,還許了人,居然都不來使人和我說一聲,這可該當何罪?”
哎呀呀!錢靈犀喜出望外,“丘夫人,您怎么來了?快請坐!小夏。快去廚房拿幾樣上好的茶點過來,招呼貴客。夫人您請坐,且容靈犀給您泡壺好茶,先消消氣,如何?”
看她熱情周到,不似作偽,丘夫人這才露出幾分喜色。在房中坐下,和錢靈犀敘起舊來。
原來近些天來,錢靈犀的大名可是傳遍了京城,幾乎沒有官宦人家不知道的。錢家一個小小的遠房女孩居然一躍龍門,高攀上了定國公府的世子。簡直令無數閨中少女又妒又羨。可是沒兩日,鄧恒因此被革除世子之位,趕出宮廷的消息又傳遍了京城。
“眼下,人人都說鄧家大公子不愛富貴愛美人,為了你連世子之名都不要了呢!”丘夫人因跟錢靈犀有半師之誼,打趣起來也比旁人大方許多。
錢靈犀苦笑,“夫人您是個最明白的,這事兒還用我說么?”
丘夫人笑著嘆了口氣,“我知道這其中肯定是有些不得已的緣故,所以一聽說你出了宮就要來看你。幸好我們老爺半年前起復了,我在這京城也到底有幾分面子,往這邊府上遞了張帖子,沒想到等了幾日就許了。我一聽到立即急急過來瞧你,怎樣,現在一切都還好嗎?”
錢靈犀挺感動的,“實不相瞞,除了家姐和舅舅,夫人還是頭一個來看我的。”
丘夫人卻道,“當日我們老爺落難,你不也來看我?如今我又怎能不來瞧你一眼?”她看一眼錢靈犀的姑娘裝扮,低聲告訴她,“我那帖子上寫的可是要拜訪鄧家少夫人。”
錢靈犀一怔,那是說鄧家已經算承認她了?
丘夫人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不管怎么說,你可是從宮里進的這道門,既然進來了,你就穩穩當當的把這位子坐好了,誰也動你不得。我瞧你這裝束,就很該改一改了。”
錢靈犀有點澹難道真如錢湘君說的一樣,自己眼下除了做鄧恒的冒牌夫人,沒有了別的出路?
丘夫人也是這個意思,推心置腹的告訴她,“眼下你嬸娘不在,這邊也沒個什么正經長輩。因我曾教了你幾日,如今就托大的來告訴你幾句話。不管事情究竟如何,你一個姑娘家已經進了鄧家的門,就得有個說法。就算你仍作這樣打扮,難道你還能這樣走出去?那才是讓天下人笑話了。”
她把聲音壓得更低,“既然木已成舟,何不順水推舟?有句老話說得好,船到橋頭自然直。你現在縱是把這舟給劈了,重綁回木頭原樣,難道還能指望它再長成原來一樣?只好畫什么臉唱什么戲,先把眼前的難關才是。”
錢靈犀聽得心頭一跳,“眼前的難關?”
丘夫人瞥她一眼,“難道你現在不難么?”
確實挺難。說她是鄧恒的妻子吧?名不正言不順。說她不是鄧恒的妻子吧,卻又是皇上金口確認的。想以姑娘的身份回家去,那是不可能的。但要是留下來,她難道真的要面對上一世的局面,繼續在這深宅大院里算計一生?
等著丘夫人走了,錢靈犀還在琢磨她的話。心中其實已經有了個明晰的認知,只是遲遲下不了決心。
她不是怕,上輩子自己是輸在太過單純和輕敵了。可這一世,她相信自己絕不會犯同樣的錯。她只是不忍拖著鄧恒和她一起受煎熬,就因為要承認自己,弄得他連世子之位都丟了,再要這么下去,天知道他還會失去什么?
“我不起來!老爺不答應,妾身就不起來!”方氏滿面淚痕的跪在鄧瑾面前,雖是請求的姿態,卻分明在在賭氣了,“老爺應該知道,憫兒的婚事是早就和我妹妹說定的,曼兒的嫁妝都準備齊了,只等大公子成了親,就辦他們的婚事。可怎么突然又冒出個賜婚來?這讓妾身怎么去跟妹妹說?怎么去跟曼兒說?這些年,為了等著他表哥,曼兒回絕了多少親事,眼下突然說憫兒要另娶了,這讓曼兒怎么辦?這不是把那丫頭往絕路上逼么?”
方氏想起自家乖巧可愛的外甥女,忍不住又哀哀痛哭起來。
鄧瑾只覺頭疼萬分,“當時在御前已經是那么個情況,我不答應還能怎么辦?鄧家已經失信于溫家,難道還要再失信一次?況且皇上當時也開了金口,肯給憫兒賜婚已經是天大的體面了。這件事你無需再講,憫兒要娶溫家郡主那是絕不容更改的。如果你覺得對不起你妹妹,對不起你外甥女,可以讓她進門為妾,好好待她也就是了。”
“老爺!”方氏哭喊得有幾分凄厲了,“曼兒可是我妹妹嫡親的長女,您讓她做妾?那讓我妹妹妹夫的臉往哪里擱?”
鄧瑾卻沉下臉道,“那就讓他們自己選了。說來以他們家的家世,想體體面面嫁個相當人家也不是難事,他們若說辦不了,那我去給曼兒擇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就是。”
方氏急道,“可尋常人家,怎么如至親姨母表哥這般好好待她?”
鄧瑾冷笑,“這就是了,世上的好事豈有讓人一起占全的?若是想舒舒服服的過日子,就得在名份上受點委屈。若是什么都想要,那只會竹籃打水一場空。你好生去預備著,過幾日就要和溫家過小定了,到時你可別一副哭哭啼啼的樣子,失了體統!”
方氏含恨咬牙,退讓了一步,“那可否,讓曼兒同日進門做平妻?”
嘁!鄧瑾重重嗤笑,“你莫非還想讓我去御前討一道賜婚圣旨?溫家郡主嫁給憫兒,已經是受了委屈,怎么可能再在她成親的好日子上再給人家添堵?你這就是成心找茬了。曼兒若是想進門,就是個妾,頂多也送份聘禮,算是良家出身的貴妾罷了。至于其他,想都不要想了!”
方氏哽了哽,抬頭仰望著他,又問了一句,“那憫兒替他哥哥擔下這么大一樁事情,可曾有個說法?”
鄧瑾怒極反笑了,“溫家郡主不是你和老太太一起相看來的么?沒口的贊她人品好,氣質好,嫁妝又豐厚。眼下是恒兒不爭氣,卻把這么一樁大好親事讓給了他弟弟,難道你們還想找他討個說法不成?那可真是得了便宜又賣乖了!”
他重重的一拂衣袖,理也不理的走了。
方氏羞憤難當,卻望著他的背影低低賭咒,“他那是好心么?他明知道憫兒和曼兒之事,就是故意來報復的!好……你不讓我好過,我也絕不會讓你好過。若是難過,也要大家一起都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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