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語凝海
第一百九十七章語凝海
茫茫東海,萬里無垠,如同天地間一面巨大的鏡子,映照著遙遠的蒼穹,所有從這海天之間飛過的一切,都在這浩瀚中渺小的如同滄海一粟。
高空中猛烈的天風從身邊吹拂而過,韓知非的喊聲還隱約能聽見,拼命揮舞手臂的身影卻與山門內師父的身影一起變得越來越小,漸漸看不清。
衛襄被尉遲嘉抱在懷里,已經不再反抗,靜靜地望著逐漸化成茫茫東海之上一顆綠色明珠的蓬萊,并沒有離別的傷感。
這樣的離別,光明正大,多好啊。
不像前世她去語凝海的時候,是倉惶而逃,一個人從這蓬萊的山門前溜走,偷偷地乘舟入海,幾番生死之后,才如同一只喪家之犬一般到了語凝海。
那時,她背棄了師門,放棄了愛護她多年的師父師叔,師兄師姐們,一心只想拿到長生藥,然后求得賜婚的圣旨。
后來無論何時何地想起來,她都不得不承認,那是一個多么可笑的執念啊,愚蠢又無知。
她不知道皇帝的翻臉無情,也不知道長生藥對于仙門的意義,她就像一個無知無畏的孩子,親手將蓬萊送入萬丈深淵。
那么這一次,就由她親手來將那個引來一切災難的禍患毀去。
當然,也包括,身旁的這個人。
“尉遲嘉,是不是覺得跟著我們去語凝海很有趣?”
衛襄驟然間變了張面孔,不再像是先前那樣暴怒,也不再冷言冷語相對,而是笑意盈盈,乍然間,尉遲嘉幾乎以為從前那個襄襄又回來了。
但是怎么可能呢?
只是這樣的笑容,能多看一眼都是好的。
尉遲嘉唇邊也漫出比頭頂的驕陽更為璀璨的笑意,點點頭:
“是呀,只要是跟你在一處,無論去哪里,都是很有趣的事情。”
這家伙越來越不要臉了,從前的那個尉遲嘉大概已經死了。
那么就再死一次吧。
“……很好。”
衛襄神情凝滯片刻,笑容恢復如常,抬手摸了摸懷中酣睡的胖胖,不再說話。
程無心原本是做好了一路聽衛襄破口大罵尉遲嘉的準備,但是等了半晌,都沒聽到身后傳來什么聲響。
她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只見碧海藍天之間,御風而行的修長身影將小師妹抱在懷里,珍惜呵護的樣子讓人看了都會覺得有些臉紅。
而小師妹……她笑起來的樣子似乎也很開心。
“到底還是抵不過啊……”
程無心微微嘆息了一聲。
她就說嘛,小師妹曾經那么喜歡尉遲嘉,怎么會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
現在想來,之前的種種別扭大概都是為了賭氣。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沒有失去過就不知道珍惜,尉遲嘉這算不算是失去了一次,終于懂得了珍惜?
可那個人……他大概是永遠都不會懂的吧?
賀蘭辰也在看衛襄,越看越愧疚。
他的心思和程無心大體差不多,但又有些差別。
小師妹還是像從前一樣頭腦簡單如同一只會咬人的小白兔。
但是她喜歡的那個人卻越來越像大灰狼了。
小白兔肯定是會被大灰狼給吃掉的,遲早的問題而已。
偏偏這只大灰狼是自己放出來的。
要是小師妹知道了……賀蘭辰連忙回過頭,正色向前,想都不敢想了。
好害怕,還是別想了。
日落時分,一行人到了語凝海海域的上空。
正值落日斜暉,晚霞絢爛,映照在海天之間,瑰麗而壯闊。
語凝海的海水,從碧海中翻涌而來,卻齊齊涌入海域最中心的一個極大的漩渦之內,只進不出。
而一行人即使身處高空,也還是能隱約聽到那漩渦之內傳出的陣陣吼聲,似乎有某種巨大的海獸隱藏其中。
幾人尋了一處礁石落腳,順帶著勘察一番。
真一和尚繞著礁石走了一圈,指著腳下那翻滾旋轉的海水,面露憂色:
“這漩渦明顯有海水倒灌之勢,這于東海而言,是海水枯竭之兆,所以貧僧總覺得,這漩渦這下的異象,怕也是禍非福。”
“真一大師說的是,我也覺得這聲音聽起來像是兇獸之音,所以我們一會兒入海,需要格外小心。”
真一大師點點頭,然后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衛襄,給出自己的意見:
“別人也就罷了,唯有那個丫頭,蕪青師妹你要不要格外照顧一下?”
“格外照顧?”
蕪青一愣,沒太明白這意思。
真一和尚從袖中拿出一張薄薄的符紙遞了過來。
蕪青接了一看,止言符。
這是要襄襄閉嘴?
想一想襄襄的性子,蕪青覺得自己應該要接受真一大師的這番好意。
誰知道她還沒將符紙接過來,就有一只纖纖玉手從她身后伸過來,將那符紙奪了過去,三兩下撕成了碎片,揚手扔進了海里。
“真一大師,您這份好意晚輩心領!”
蕪青回頭一看,正是憤憤不已的衛襄,很顯然是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衛襄的確是生氣,真一大師總是看她不順眼也就算了,這個時候還在歧視她!
真一大師也不惱,笑微微點點頭:
“好,不要也罷,生死由己。”
語凝海的海域,是東海十三域中最為廣闊的,但卻是人煙最稀少的。
因為無論人與獸,只要入了語凝海的水中,都不能再發出任何的聲音,否則就會受到語凝海海水之力的沖擊,心脈俱碎而死。
所以語凝海的水中,只有不能發出任何聲音的游魚像是幽靈一般悄無聲息地游弋其中,寂寞而孤寂。
任何敢于出聲打破這片寂靜的生靈,都會化作這水中的一分子,永遠地長眠在這里,永遠與這孤寂作伴。
衛襄氣呼呼地轉身,想了想,卻又是從懷里拿出一張符拍在了胖胖身上。
那張符很快消失不見,胖胖比劃著小爪子上躥下跳,卻是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白翼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忽然忍不住嗤笑出聲。
因為長相和性情的原因,白翼很少笑,這一笑,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白翼師兄笑什么?”
衛襄氣鼓鼓地問道。
“笑你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個道理都不知道,你不愿意被符紙束縛,胖胖就愿意了嗎?”
“那怎么能一樣啊。”衛襄抬手將上躥下跳的胖胖抓過來抱在懷里,安撫地摸了摸它的腦袋,然后才小聲嘀咕道:“我可以死,胖胖不能死啊……”
白翼的笑容就停在了唇邊,血紅色的眸子凝滯了很長時間才又慢慢開始轉動。
她能死,這只神獸卻不能死?
她沒說反吧?
遙遠的記憶里,自己作為祥瑞和一只白鹿關在一起。
有一日宮苑起了大火,宮人們紛紛逃,沒有人管被囚禁在玉樓金殿中的他和那只白鹿。
因為他和那只白鹿一樣,都只是神獸。
嗯,說好聽點兒是神獸,說難聽點是畜生。
沒有人會把兩只畜生的命看得比自己重要。
后來,他被送到了東海,入了蓬萊門下。
但是這么多年,他從沒有見過任何一個覺得自己可以死,神獸不能死的人。
而又有多少人,收鎮魂獸只是為了替自己擋災擋禍,在生死關頭,毫不猶豫地讓鎮魂獸替自己去死。
這世上,怎么還會有小師妹這樣的人啊?
一旁,尉遲嘉也抬手拍了拍衛襄的腦袋:
“沒事的,有我在,你們誰都不會死。”
那神色,看在白翼眼中,仿佛在說,你隨便鬧,出什么事都有我罩著。
白翼收回了自己的眸光,忽然又笑了笑。
很好,很好。
衛襄卻一把將尉遲嘉的手打了回去,翻了個白眼,抱著胖胖走去一旁,在它耳邊悄聲解釋著,以免它再哭鬧。
賀蘭辰瞧著胖胖委屈的樣子,有點兒不可思議:
“大師姐,按說,胖胖也就是靠著‘出口成真’這一樣本事混飯吃,可這里是語凝海啊,帶它來,豈不是白費力氣啊?”
程無心嘆氣道:
“那沒辦法,就算它在這里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廢柴,那它也還是小師妹的鎮魂獸啊,帶上它,萬一小師妹真出什么事情,好歹鎮魂獸還能替她分擔一半,說不定還能撿條小命回去。”
“哦,這倒也是。”
賀蘭辰點點頭,沒再說什么。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絢爛的云霞漸漸隨著夕陽沉入海面,另一邊的天際,月光漸漸從冰魄玉盤一般的一輪圓月上灑下來,在海面上鋪了一層銀紗。
但是一陣風浪襲來,這層銀紗就驟然破碎。
海面上驀然起了巨大的風浪,蔚藍色的蒼穹之下,一條巨大的黑影穿梭而來,身長十幾丈,帶著撼天動地的威勢,飛過眾人的頭頂。
“龍!”
遠處的礁石上,有早已到來的其他修仙者驚叫出聲,紛紛仰頭望著明月照耀之下,鱗片都在泛著銀光的龐然大物,心底悸動叢生,卻又很快鎮定下來,發出惋惜的嘆息聲。
東海的修仙者們不是沒有見過龍,但他們沒有見過如此不帶殺戮之氣的龍。
很顯然,這只龍是有主人的。
修仙者紛紛將目光投向蓬萊弟子們所在的礁石,甚至有人飛身而起,跟了過來。
“傳聞蓬萊的萊蕪仙尊的鎮魂獸就是一只深海蛟龍,此時主人前來,它定然也來追隨了!”
“能馴服深海中的惡蛟,足可見萊蕪仙尊的修為之高深!”
眾人議論著,對近百年來漸漸聲勢不顯的蓬萊重新肅然起敬。
而他們的議論聲尚未落下,海上又是一陣風來,兩只巨大的翅膀又從他們眼前掠過,女子銀鈴一般的笑聲若有若無地從耳邊一閃而逝,卻像是魔音一般進駐他們的心中。
你有過什么遺憾的事情嗎?
你想要做美夢嗎?
睡吧,夢一場,你所有的遺憾都能得到填補……
眾人一陣心神動搖,等他們徹底清醒的時候,只看到月光下的海面上,那兩只巨大的翅膀倒影,如同驚鴻照影一般,從他們眼前飛掠而過。
“幻蝶,幻影海的幻蝶!”
向來寂靜的語凝海之上,又是一陣驚叫聲響起,涌向蓬萊弟子那邊的人更多了。
蛟龍是萊蕪仙尊的,這幻蝶,肯定就是蕪青仙尊的了。
這只蝴蝶扇一扇翅膀,他們都差點兒陷入幻夢之中,簡直太可怕了。
這樣的蓬萊……是誰說蓬萊已經日漸式微,很快就要涼涼了來著?
那人要是有本事站出來,他們保證不打死他!
說過這話的聽濤真人當然沒有站出來。
他站在一處高大的礁石上,神色冰冷地望著那塊漸漸熱鬧起來的礁石。
不過一只蛟龍,一只幻蝶而已,算得了什么?
這些眼皮子淺的俗人!
他身后,凌瀚正在安撫仍舊不能開口說話的蘇沫言。
“……所以言兒你不必難過,等到了海水中,誰也不能開口說話,到時候大家都是一樣的……”
月光下,不過數日就已經瘦了整整一圈兒的蘇沫言沉默地坐在礁石上,垂眸不語。
當然,她想說話也是說不出來的。
凌瀚一個人安慰了她許久,見她俏麗的眉目間仍然一絲笑意也沒有,心內煎熬如火焚,對尉遲嘉的恨意,又深了一層。
到底是哪里忽然冒出這么一個可惡的人的?
言兒從前是多么灑脫自在的女子,可是此時此刻的言兒,卻宛如失去了所有生氣的雕像,再也不復那樣的活潑可愛。
“言兒,你不要難怪了,你要相信,無論發生什么,我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凌瀚難以忍受這樣郁郁寡歡的言兒,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自己許下的諾言,以圖讓眼前的女子重展笑顏。
可蘇沫言連睫毛都沒有動一下。
一直陪在她身邊又能如何?
還不是這樣眼睜睜看著她被人欺負,卻什么都做不了?
這樣無用的情意,她要來做什么?
她穿越到這個世界里來,不是來受氣的,不是來受苦的!
就在這時,半空中傳來了玄風的聲音:
“言兒!”
前幾日玄風追上了他們,本想將蘇沫言回去的,但是凌瀚說聽濤真人可能會想到辦法解了蘇沫言的啞疾,玄風只好忍痛割愛,讓小徒弟暫且跟著著師徒二人。
但今日看來,根本就是無用,玄風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蘇沫言聽到玄風來了,立刻抬起頭,再無猶豫地走去了師父身邊。
聽濤真人這師徒二人,肯定是要和蓬萊徹底撕破臉了。
但師父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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