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賀蘭師兄說的血光之災是指這個,那倒是件好事。”
海底的白玉鼎前,尉遲嘉細心地查看著衛襄的額頭,語氣溫柔地安撫她。
衛襄也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已經摸不到那道傷口了。
她很冷靜地點點頭:
“你說得沒錯,而且這事兒我不是怪賀蘭師兄——他算卦算得準,這是好事兒,我不是怪他。我是覺得,這西泠最近越發地皮癢癢了,你說我們是扒了它的皮,還是把它扔出東海自生自滅?”
“隨你高興,不過現在,還是讓他們先去嘗嘗他們原本就該嘗過的滋味吧。”
尉遲嘉朝著身后揮揮手,將原本戰戰兢兢站在遠處的西泠和祝言,連同黑袍大叔,一起扔進了石洞中。
石洞中的水無聲地流淌過白玉一般的石壁,西泠抬眼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一片幻夢一般的白色。
身為一只白色海豚,西泠極其喜歡這樣美得不像人間的地方。
他很快化出原形,在石洞中歡快地游了幾圈兒,然后發現,出不去了。
“咦,明明我是從外面進來的啊。”
西泠納悶地又游了幾圈,嚴重懷疑自己這是被圈養起來了。
不過,被圈養幾天也沒有問題,總比小仙子要將他扒皮抽筋什么的好多了。
“哎,其實這事兒也不能怪我,又不是我先動手的,都怪祝言那家伙,小仙子就算要扒皮抽筋,也該先對那家伙動手才對!”
西泠游累了,停了下來,自言自語地嘀咕著。
嘀咕完了,發現四周的水越來越冷,似乎,似乎開始慢慢地結冰。
“這是干什么啊?誰在這水里用寒冰之力啊,這簡直是在關公門前耍大刀好吧?”
西泠眼睛微瞇,很快就催動體內的功法開始散發寒冰之力,將石洞里的水全都凍了起來,似乎在與那個看不見的人較量。
就在所有的水都結成了冰的瞬間,忽然有一道聲音在西泠身后響了起來:
“西泠,你怎么又開始調皮了?你一個小妖怪,總是惦記著偷我的功法,你這樣會釀成大錯的!”
“你……”
西泠的身體艱難地在周圍的寒冰中轉動,終于回頭看到了那個人。
那是一個身穿道袍,手執拂塵的男子,站在一只冰怪的身上,眉目嚴肅地凝視著他,眼底,是深深的譴責。
“師,師父……”西泠張了張嘴,喊道。
“誰是你師父,我才沒有你這樣涂炭生靈的徒弟!你永遠都不可能是我的弟子!”
那人冷冷地一甩拂塵,嫌惡地看了西泠一眼,轉身離去。
冰塊開始咔嚓咔嚓地破碎,西泠擺動身軀追了上去:
“師父,師父!對不起,我不該貪心地竊取你的功法的,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您原諒我,原諒我!”
石洞外,衛襄和尉遲嘉肩并肩坐在白玉鼎上,看著面前水流凝聚而成的鏡子,衛襄眼睛瞪得越來越大:
“這個騙子!當初還跟我們說他是無意中得到這寒冰功法的,原來是他偷來的!難怪他自己沒辦法掌控!”
“嗯,所以襄襄,以后千萬不要以為妖怪就不會騙人,其實妖類多詭譎之輩,只是分善惡而已。”
“好,好吧。”
衛襄心情很失落,很是鄙夷自己——
當初在西海逮到西泠的時候,真是一個敢說,一個敢信!
可是……
衛襄想了想,又覺得不太對:
“可是當初我們是對西泠用過搜魂符的呀,如果他撒謊了,為什么我們,沒看出來?”
“因為我們用搜魂符的時候,他自己也以為自己是真的無意中得到寒冰功法的——一個人太過于不想記起某件事情,他就會在心里將這件事抹去,到最后,自己都會信以為真。所以,小小一個搜魂符,搜得了人的魂,卻搜不了人的心。”
“搜得了人的魂,卻搜不了人的心……”
衛襄呆呆地將這句話重復了一遍,百感交集。
是啊,前世的時候,自己在無數個深夜,內疚得想要去死的時候,也曾經不停地騙自己,事情不是這樣的,一切都不是她的錯,她并沒有想要給師門和家人帶來災難——
可是,發生過的一切,真的是多想想假如,就可以抹殺的嗎?
很顯然是不能,譬如她曾經充滿愧疚的一生,譬如此刻被困在夢境中的西泠。
“那這個石洞里的鏡子,叫什么名字呢?”
衛襄覺得這個石洞里的鏡子真的是很厲害,竟然能窺探到人內心深處的秘密,而非靈魂深處的秘密。
“它啊,它的名字應該叫‘自我’。當它照進一個人內心的時候,人就不得不面對自我,面對那些世間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尉遲嘉緩緩解釋著,溫和的聲音伴隨著流水,一般溫柔,一般安撫人心。
衛襄忽然轉過頭看著尉遲嘉:
“那你,還有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的秘密嗎?”
“我啊,當然有啊。”
尉遲嘉笑了笑,忽然低下頭去,將眼底一閃而逝的羞澀妥當藏好,才再次抬起頭來,雙手捧著衛襄的臉:
“但是襄襄,你現在不要問,等到合適的時間,我自然會告訴你。”
“不說就不說吧,我還不稀罕知道呢。”
衛襄將尉遲嘉的手扒拉開,氣哼哼地說道,然后在水鏡上揮了揮手,水鏡上的畫面頓時一轉,出現了一個渾身冒著黑色魔氣的高大身影。
這是祝言的夢,祝言的夢比西泠的簡單。
他夢見的是他在北海火云宗的密室中,最終沒能戰勝幽冥城主的魂魄,以致于自己變成了尸魔,為禍人間。
在夢里,他痛哭,他懺悔,但卻回不到過去,因為他與天地間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關系了,再也不會有人來幫他了。
即使隔著波動的水鏡鏡面,衛襄也能感覺得到祝言的撕心裂肺和絕望。
衛襄盯著祝言看了一會兒,幽幽地感嘆:
“祝言還真是一個善良的人呢——你說,當初要是沒遇見我們,他還會不會落到這樣的境地呢?”
“這就沒人知道了,但我想,世上之所以有命運這回事,大概他的結局,也還是逃不開原有的禁錮吧。不過你放心,這只是一個夢境而已,這個夢境的主宰者,是恐懼,只要祝言不自暴自棄,他是能平安出來的。”
尉遲嘉揮手將畫面翻過,去看最后被扔進去的那位黑袍大叔。
黑袍大叔正坐在石洞里生悶氣:
“他們兩個打架,關我什么事?折騰他們就算了,牽連我算什么?哼,大家都是做妖怪的,居然還講連坐!兩個惹禍精,兩個壞東西!”
“嘿,這個渣爹,這指桑罵槐的,在抱怨我們嗎?”
“沒錯,就是在抱怨我們。”尉遲嘉也覺得好笑:“他一定覺得,我們根本聽不見。”
“那他真是太天真了。”
衛襄撇撇嘴,對黑袍大叔表示鄙夷。
但她也很快就發現了問題所在:
“憑什么別人都開始進去夢境了,他就一動不動啊?他是會什么法術嗎?”
“不是他會法術,是他的夢境時間還沒到。”
“沒到?我只聽過‘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句話,我可沒聽說過這些鏡靈給人夢境還挑時間的!”
“可是他進的這個石洞里的鏡靈,真的是要挑時間的。”
“挑什么時間?挑個好日子……這,這什么情況?”
衛襄百無聊賴地靠在尉遲嘉的肩上開始打瞌睡,卻在再次看向水鏡的時候一下子坐了起來,睡意全無。
只見鏡子里的黑袍大叔化身成了一只兇猛的惡蛟,吞吃海中生靈。
他吞魚吞蝦,甚至吃鯊魚巨鯨,可這也就算了,他最紅居然把一只胖胖的龍魚叼進了嘴里!
“嘿,渣爹,那是你兒子!虎毒不食子,放開你兒子!”
衛襄急了,直接上手拍水鏡。
但是水鏡在她掌心里碎裂又聚攏,鏡子中的畫面并沒有因為她的憤怒發生絲毫的改變或者是靜止。
兇惡的蛟龍最終還是將自己的親兒子吞吃入腹,然后繼續尋覓食物,最終小白,還有許多只大小不一,形態各異的妖怪都被他吞了下去。
衛襄看著這殘忍的一幕幕,手都有點兒抖,指著水鏡憤怒不已:
“這哪里是蛟龍,這是只饕鬄吧?哪有人連自己的親生兒子和女兒都不放過的?”
一句話說完,衛襄卻又想到了一個更可怕的事情:
“這個渣爹不會只有小白和龍魚這雙兒女吧?他,他后面吃的那些大小妖怪,都,都是……”
衛襄聲音都發抖了,就算是妖怪,也不能光吃自己兒女吧?
尉遲嘉點點頭,抬起一只手在衛襄的背上輕撫著,緩緩的聲音卻依舊為衛襄揭開這殘忍的真相:
“沒錯,他在夢境中吞吃的,都是他的兒女,這只蛟龍原本的人生軌跡,就是一只食子惡獸。”
“呃……好惡心!”
衛襄捂著胸口,覺得自己簡直要吐了。
“這樣的渣爹,為什么還能活著?”
衛襄忍住想吐的沖動問道。
“因為這畢竟,只是夢境啊,而且,這個石洞里的鏡子,名字叫做,報應。”
報應,報應……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衛襄一頭霧水地看向水鏡中。
果然,鏡子里的時光飛速過去了幾千年,兇名赫赫,殘忍食子的蛟龍,終于老了,卻始終登仙無望。
他拖著衰弱的身軀在海水中游蕩,卻最終被一擁而上的大魚小魚分而食之,最后連個渣滓都沒剩下。
臨死前,惡蛟也曾苦苦哀求一只五彩斑斕的大魚:
“阿鯉,求求你看在我們曾經相好一場的份兒上,放過我吧……”
那大魚一尾鰭扇在了惡蛟的臉上:
“你當初吃掉你親生兒子的時候,可曾想過今日?還放過你,我這輩子最恨的事情就是曾經和你相好一場!”
食人者,人恒食之。
看到惡蛟落得這樣的下場,衛襄心頭閃過這樣一句話。
所以,這就是報應嗎?可是這樣的報應未免也太輕飄飄了吧?
衛襄覺得非常不解氣,恨不得這會兒就將那黑袍大叔從水鏡里拖出來打一頓。
但是尉遲嘉已經感覺到了衛襄的憤怒和生氣,他揮揮手,將水鏡散去。
他和衛襄面前又恢復了空無一物,仿佛剛才的那一切都只是一場幻夢。
不過,那也的的確確只是三個夢境而已。
尉遲嘉伸手將衛襄環在自己懷里,輕輕地在她手臂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等衛襄的情緒稍稍平靜一些之后,尉遲嘉才低聲在她耳邊詢問:
“襄襄,看了剛剛的三個夢境,你可有什么感悟?”
“感悟?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唄。”
衛襄覺得,以自己的智慧,實在是悟不出來什么高大上的道理。
“這也算是個不錯的感悟。”尉遲嘉輕微點頭表揚衛襄。
衛襄卻不買賬:
“什么叫也算?你覺得我應該有什么感悟?”
“我覺得啊,你最應該明白的事情,是從今往后,一定要警惕所有靠近你的生靈和人。人的魂魄好了解,人心卻很難看穿,千萬不要以為對誰用過了搜魂符,就不再對他們防備。”
“不是,尉遲嘉,我總覺得你今天干的事兒和說的話,意有所指。到底發生了什么,直說吧!”
衛襄又不傻,自然聽出了尉遲嘉這話里的弦外之音。
“襄襄越來越聰明了啊。”
尉遲嘉笑著夸獎衛襄,湊過去在她鼻尖上蹭了蹭: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三人中,恐怕有人已經將我們給賣了。”
“賣了?賣給誰了?怎么個賣法兒?”
衛襄顧不得追究尉遲嘉這忽然湊過來的曖昧,連聲追問道。
尉遲嘉抬頭看著頭頂的波光離合,眼神如同聲音一般意味深長:
“海面上,起風了。”
“起風了?”
衛襄愣了一下,就看見遠處,蒔溪的身影從石洞里匆匆跑出來。
“輪回大人,輪回大人,不好了!有人前來語凝海,要求我們交出衛仙子!”
“都是些什么人?”
輪回鏡靈原本只想靜悄悄地藏在遠處看著紫靈丹和赤靈丹膩歪,此時被蒔溪這么一喊,只能硬著頭皮現身。
“我不認識,但他們在商量,一定要捉到衛仙子,以圖長生不老!”蒔溪滿面愁容地說道,說完了還疑惑地看了衛襄一眼。
長生不老和赤靈丹有什么關系呢?
衛襄一下子就跳了起來,氣勢洶洶地朝石洞中奔去:
“我都出去這么久了,這些人怎么就不知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呢?還以為我好欺負啊!走,揍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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