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皇帝就繼續開始在尉遲嘉面前進行自己的表演。
先是當著朝臣百官的面,再次表示自己一定要將皇位還給太祖皇帝才能安心。
隨后又宴請尉遲嘉,說是要讓太祖皇帝看一看他當年打下的江山,如今已經是國泰民安。
但是尉遲嘉對他所有的作為依舊保持不表態,也不說自己是要奪回自己的皇位,還是根本無心于皇位。
無奈,皇帝也只好裝傻,在宮宴上謙恭地給尉遲嘉敬酒,敬完了還要帶著自己的皇后說要給太祖皇帝的妻子敬酒。
這就有些讓人看不下去了,誰都知道,太祖皇帝所謂的妻子,連個正常人都算不上,您兩位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說要敬酒,怎么敬啊?
這根本就不是對太祖皇帝的尊重,簡直是對太祖皇帝的羞辱。
果然,尉遲嘉不負眾望低沉了臉,冷淡地表示自己的的妻子無法接受敬酒,并且言明,如果有人想看他妻子的笑話,那他不介意讓他的妻子成為皇后。
聽尉遲嘉說了這話,皇帝的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就徹底踏實了。
之前的種種傳言像是在他頭頂上懸了一把利劍,誰也不知道這把劍什么時候掉下來,就會奪走他的皇位。
現在太祖皇帝這么一說,他倒是踏實了看吧看吧,這人就是想要奪回皇位嘛!
既然太祖皇帝生了這個心,那么就不要怪他手下不留情了!
于是酒過三巡之后,皇帝召來了歌舞伎開始獻舞,只不過這些歌舞伎所表演的歌舞都帶著一種深深的詭異感,歌姬的歌聲類似于祭祀之時綿長的咒語,而舞伎更是手持長劍,做刀戈之舞,凌厲感叢生。
朝臣們都是聰敏的狐貍,立刻就從這個場面中嗅到了不尋常。
看來皇帝是打算對太祖皇帝下手了,也不知道誰能笑到最后?
雖說太祖皇帝威名赫赫,但他已經被封印了一千年,力量強弱尚未可知,而且,與現任皇帝比起來,他一無權,二無兵,這個世界,早就不是他當年一人就能縱橫天下的那個世界了。
況且現任皇帝是從太祖皇帝醒來那一日就開始準備了,真要動起手來,誰勝誰負,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所以朝臣們在心里權衡了一番,都紛紛放棄了提醒太祖皇帝的想法。
他們就當什么都不知道吧,就當什么都沒看見好了。
衛襄躲在尉遲嘉的袖子里,啃著一顆比她腦袋還大的葡萄,對遠處那些歌舞伎腳底時不時暴露出的利刃視而不見。
這都什么蠢皇帝啊,宮斗的段位實在是太低了,真是讓人沒眼看,也難得尉遲嘉居然能忍著和他虛與委蛇,當真是不容易啊。
胖胖也在旁邊吭哧吭哧啃一塊比它還大的肉脯,衛襄瞅著它那費勁的樣子,提出質疑:
“我說你既然這么愛吃這個肉脯,那就變成和鴻蒙界的人一樣大,好好地坐在那里吃一頓不就好了?何必把自己整得這么可憐。”
“我這都是為了小姐姐你啊。”胖胖抬起頭,解釋道,“小姐姐你想啊,要是我和八爪怪都變成他們那么大了,那就剩下你一個在這里吃東西了,多孤單啊。”
“原來是為了我啊,多謝啦。”衛襄沒想到胖胖居然還有這么細心懂事的時候,心里也是很感動。
不過胖胖接下來說的話衛襄就不怎么愛聽了:
“可是,小姐姐,姐夫既然已經想起從前的事情了,我們為什么不干脆直接走人呢?難道姐夫還真的打算留在這個世界做皇帝不成?”
“那當然不是。”衛襄思索了一下,一本正經地答道:“你姐夫大概是不希望自己一造的帝國,因為他的歸來,而一朝分崩離析吧。”
“分崩離析?不就是現在這個皇帝蠢了點兒嗎,至于這么嚴重?”
“當然至于,不信,你接著看。”
“看什么?”
“看那些人。”
衛襄指了指大殿幾個角落里坐著的人。
雖然覺得自己可能看不懂,但是胖胖還是順著衛襄指的方向看了過去,一眼就看到了英姿颯爽的南川郡主。
南川郡主今日參加宮宴,并未佩刀,但她的坐姿和左派,都和尋常女子不同。
別的女眷看到場中手持刀劍翩然來去的舞伎,都是紛紛扭頭,一副小心肝兒已經被嚇破的樣子。
南川郡主就不一樣了,不僅一點兒驚嚇的樣子都沒有,反而滿臉的向往和贊賞,顯然是對刀兵之類很感興趣。
但是胖胖還是不能明白衛襄的意思:
“她原本就是個粗魯武夫一樣的女人啊,有什么不一樣嗎?”
“哎呀,誰要你看她了,我是說,你看她爹!”
“她爹?”
胖胖朝著南川郡主的身旁看過去,果然看到了一個十分猥瑣的老頭。
“這老頭,有什么問題嗎?看起來也就是個快入了土的老頭子而已啊。”
“什么快入了土的老頭子,他可是這個帝國的頭號造反分子。”
衛襄為了胖胖的天真而扼腕嘆息:
“你別看這老頭兒一副純良無害的樣子,事實上,他擁兵數十萬,野心勃勃,就等著出點兒什么事,立刻就發動宮變,直接上位。”
“是嗎?可是小姐姐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你是這老頭兒肚子里的蛔蟲嗎?”
“蛔蟲?我想了解一個人想什么,用得著這么惡心自己嗎?我有這個啊。”
衛襄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懷里。
胖胖立刻打了個寒戰,正在旁邊偷聽的八爪怪也趕緊拿觸手捂住了腦袋,表示自己一點兒也不想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在空中飄來飄去的辰光也趕緊溜回了混元鼎中,唯恐衛襄給自己再拍一張搜魂符過來。
“你們……你們也太膽小了吧?”
衛襄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搜魂符給他們留下的陰影這么濃重。
“這么好用的東西,你們為什么這么害怕呢?”衛襄表示嚴重的不解。
八爪怪和辰光:……你妹的,覺得好用,你倒是給你自己用啊!!!
曾經被人用了搜魂符還渾然不覺的猥瑣老頭兒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也在此刻從尉遲嘉身上掃過。
要說曾經跟這位太祖皇帝關系最為緊密的人,根本就不是當初那個看似賢明其實懦弱的皇帝,而是他的祖先才對。
要是當初他的祖先在太祖皇帝被封印之前趕到了皇宮,那么現在做皇帝的人,肯定就是他們這一脈了。
現在,他是時候拿回本屬于他們寧王府的皇位了。
老寧王看著歌舞伎們腳上終于“嗖嗖”飛出來的小匕首,驟然一笑,將手中的杯子狠狠摔了出去:
“皇上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對太祖皇帝不敬!”
隨著那些小匕首飛出,隨著寧王腳邊杯子的破碎聲,大殿中頓時熱鬧起來。
大多數的朝臣根本無心參與這場并不高明的宮變,一見這個場面,都紛紛抱頭鼠竄,沒命地向著殿外跑去。
但是還有一些人就等著老寧王的“摔杯為號”,一聽摔杯子的聲音,立刻就興奮地跳了起來,指揮著自己埋伏的人手沖了上去。
一片混亂中,尉遲嘉只是悠悠地將手里的茶喝完,揮一揮衣袖,將面前的小匕首盡數變成細碎的光點,面前的人和刀隨之就好像遇到了堅固的鐵壁一般,再也無法寸進分毫。
所有沖向皇帝的人都面帶驚恐地愣住了,但是當他們想要后退的時候,身后的人已經撲殺而上,將他們逼至絕路。
他們也在頃刻間從捕食的貓變成了被捕的老鼠。
鮮血和殘肢斷臂齊飛,華美的宮殿瞬間變成了修羅場。
衛襄從尉遲嘉的袖子里跳出來,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場廝殺,猶如在看著一場引人發笑的把戲。
“這場宮變可真是拙劣,不知己不知彼,居然就敢動手,這皇帝和臣子的腦子,都不大靈光啊。”
衛襄有些傷感地感嘆,但是旋即又高興起來:
“但是等這場宮變塵埃落定之后,尉遲嘉,我們就可以回家了吧?”
“嗯,等這件事解決,我們就回家去。”
尉遲嘉溫柔應和,隨后在衛襄面前放了一個十足小巧的杯子,杯子里盛著一杯白水。
“干嘛?讓我洗臉?”衛襄迷惑不解。
雖然這杯子已經足夠小巧了,但是放在她面前,還是像臉盆一樣大。
“你以后,只能喝這個了。”
尉遲嘉依舊溫柔地說道,伸手從衛襄面前拿走了另一個盛滿了琥珀美酒的杯子。
衛襄的眼睛倏然瞪大:
“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們有孩子了,你以后,不能喝酒,只能喝白水了。”
“你,你怎么知道?”
衛襄還是一臉的驚嚇,難道兩個人魂魄相通,是說連懷孕這種事情對方也能感知得到?
因為她昨晚上忍了又忍,都沒跟尉遲嘉說她懷孕的事情啊,她還等著找一個合適的機會,用這件事好好地嚇唬嚇唬他,報復他一把呢!
尉遲嘉用一種憐愛又感慨的眼神看著衛襄,笑著嘆道:
“襄襄啊,你真的就沒有想過,為什么我到了這個世界,就變得和這個世界的人一樣了,而你,卻始終還是原來的樣子?”
“難道,難道就是因為我懷了孕?!!”
衛襄在一瞬間醍醐灌頂,全都明白了,但是心里更是對自己深深的唾棄
臥槽臥槽,她居然忘了這一茬!
多少精怪,多少修仙者,都是因為身懷有孕,體內的靈力大半都被胎兒吸收,所以才修為驟降,苦不堪言,她當時知道的時候還覺得修仙者要做母親真是不容易,可是事情落到自己頭上,居然給忘了!
是她這靈力深厚,沒影響也就忘了這茬?
還她真的開始變傻了?!
天啊,難道大師姐說的一孕傻三年,是真的?
可憐的衛襄瞬間對自己的腦子是否還正常產生了嚴重的懷疑。
以至于這場宮變到底是什么時候結束的,中間發生了什么,她全然不知。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一切已經結束了。
現任皇帝當時在殿中的人手被盡數誅殺,被老寧王潛伏多年的部下成功劫持,最后現任皇帝為了保命,只能含恨下了禪位詔書,成功地把自己從皇帝給作成了某個注定要被軟禁一輩子的破爛兒王爺。
“哎,好好的皇帝不當,非要搞事情,真是何苦呢。”
衛襄十分可惜地感嘆道,但是成王敗寇,對于皇帝落敗的結果,衛襄并沒有什么感觸。
倒是老寧王成功上位這件事讓衛襄有點兒想不開:
“尉遲嘉你要是刻意想要換個皇帝,你好歹換個稍微順眼一點兒的啊,你居然真的讓這個糟老頭子做皇帝了!”
“他雖然長得差強人意了一些,但是他必定會成為一代雄主,因為他是個心中有謀略,又能抓得著時機的人。”
尉遲嘉一本正經的夸贊老寧王。
衛襄一個白眼兒翻了過去:
“你說這樣的鬼話,你自己相信嗎?”
“我當然是……不相信的。”
尉遲嘉一點兒也沒有被拆穿的尷尬,悠悠地解釋道:
“但我相信,在我們回家之后,他會始終如一地將我供奉在神廟中,從此以后,我也會有屬于我自己的念力供養,我也就再不必擔心,我會配不上你了。”
尉遲嘉最后一句話的聲音極輕,但衛襄聽明白之后,怔怔良久,驟然心酸
“尉遲嘉,你全都想起來了是不是?你記得我成了海上的神明,你記得我擁有信眾的念力了是不是?”
“是的,襄襄,你所有的心血,都沒有白費,我都想起來了。”
尉遲嘉微微笑道,一張絕美的面孔霎時間勝過了這世間的萬千風景。
“沒有白費,全都沒有白費……”
衛襄的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卻又笑著跳起來,跳進了尉遲嘉的掌心里:
“我終于可以帶你回家了。”
“嗯,謝謝襄襄這么不辭辛苦,不顧一切地來帶我回家。”
尉遲嘉慢慢地合攏手掌,將手心里的女子如同最珍貴的珍寶一般捧在了手心里。
兩世為人,他終于什么都不怕了。
半個月以后,尉遲嘉在神廟中的神像建好了,剛剛上位的老皇帝也虔誠的奉上了自己的第一柱香,讓尉遲嘉收獲了屬于他的第一縷念力。
尉遲嘉和衛襄,也是真的準備踏上歸家之途了,唯有胖胖,實在是舍不得南川郡主。
“雖然她爹猥瑣了點兒,可她真是個很好的女子呢,哎,舍不得啊舍不得,要是能打包帶走就好了。”
胖胖的小爪子捧著大臉,莫名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