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聽說唯一的寶貝女兒要跟著衛襄遠走天涯了,實在是不能同意,可是不同意又不行,因為皇后同意了。
除了朝政大事,帝后之間很少出現分歧,真的出現分歧了,往往也是以皇后的意見為準,這次也不例外。
但是對于衛襄來說,擺在面前的難題還遠遠沒有解決。
朝陽可以帶走了,那個老道士魂魄里的那縷意識也能剝離出來了,剩下的最大的難題是橫在房梁上的那位房梁君。
這根房梁和房梁中的那縷意識已經共存了幾萬年的歲月,現在想要剝離開來,幾乎是不可能。但要拆下來,也真是難。
為了將這根房梁拆下來,衛襄想盡了辦法,甚至把混元鼎里大小人等都拉出來出謀劃策,最后也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把這道觀給拆了。
這可就難住了衛襄。
把四皇觀的觀主之位給占了,這事兒也就四皇觀的這些道士們自己生氣,干涉是沒有人真的會來干涉。
可她要是真把四皇觀給拆了,上至朝臣,下至百姓,估計又要試圖用唾沫星子把皇后和衛國公府給淹了。
所以衛襄仰著脖子瞅了這根柱子一天之后,決定對尉遲嘉服個軟。
“出來吧,別再鬼鬼祟祟跟只耗子一樣了。”
衛襄站在空無一人的房間里,隨口說道。
躲在門口暗中觀察得老觀主頓時嚇得一個哆嗦,以為自己被衛襄給發現了,正在猶豫自己要不要出去,就聽到房間里忽然傳出了男子低沉溫和的笑聲:
“襄襄你終于肯原諒我了?”
“原諒?你想得美,我是要問你一件事情——頭頂上的這個房梁,你也看了幾天了,怎么樣,有沒有辦法弄下來?”
“這個,我也沒有辦法。”尉遲嘉展開雙臂從后面抱住了衛襄,語氣中的笑意越發深沉,“不過,襄襄你要是不再生氣的話,我倒是可以幫你想個辦法。”
“幫我?”
衛襄冷哼,不屑地推了尉遲嘉一把,沒推開,干脆就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了尉遲嘉的懷里。
然后就在尉遲嘉以為她還要繼續生氣的時候,忽然仰起頭,朝著尉遲嘉露出一個甜的發膩的笑容:
“那你說說看,你打算怎么幫我?”
尉遲嘉被衛襄推那一下的時候,是做好了繼續伏小做低賠禮道歉的準備的,猛然間看到衛襄這樣的笑容,心神一晃,只覺得心都要和這樣的笑容一起融化了。
“襄襄啊……”
尉遲嘉將衛襄抱在懷里,伏在她耳邊發出愉悅的笑聲:
“你真是傻得可愛。”
“嗯?你說我傻?”
剛剛才下定決心犧牲自己的美色來套路尉遲嘉,轉眼卻聽到這樣的話,衛襄瞬間就惱了,掙扎著就要去捶尉遲嘉,尉遲嘉一邊躲,一邊發出愈發悅耳的笑聲,剛剛還沉寂一片的屋子里瞬間就熱鬧起來。
“哎,道門之地,如此風花雪月,造孽,造孽啊!”
門口的老觀主在心里暗自腹誹,心內卻是著實松了口氣——
既然是能幫著這小祖宗想出辦法,這根房梁總算是能保住了吧?
待到一番嬉鬧之后,衛襄總算是弄明白了尉遲嘉給她出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尉遲嘉拿出了之前惹惱衛襄的那根青魚手鏈,在衛襄面前晃了晃:
“我們是沒有辦法將那縷意識從這根房梁中剝離出來,但是它可以。”
“難道它和這根房梁之間,有什么淵源?”
“如果從個體來說,它們之間并沒有什么淵源,但是從神明的共性來說,它們都來自那個神明繁盛的時代。”
尉遲嘉說著,將手中的青魚手鏈拋向了房梁:
“如果這根房梁里的意識的最終目的是集齊魂魄,最終奪舍重生,那么遇到了這條青魚的化身,它不會不心動。”
“這,這樣也可以啊?”
衛襄眼睜睜地看著那條青魚手鏈一飛上房梁,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緊緊地吸住,牢牢地貼在了房梁上,簡直是目瞪口呆,心中卻深深后悔自己怎么沒有早點想到這個辦法。
這些遠古的神明們,也真是為了重獲新生,不擇手段啊。
不過這樣的結果,她還是很滿意的。
青魚手鏈再次掉落下來的時候,原本光澤暗淡的青魚掛飾已經變得清澈瑩潤如同一枚古玉,其上的精氣神兒不知道比先前強了多少。
而那根房梁,已然失去了原本的光澤,變成了一根再普通不過的木材,那些滄海桑田所留下的痕跡也開始在周身斑駁出現。
老觀主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也是震驚難言,但是對于他來說,這些玄妙之事是他修行到死都不可能接觸到的境界。
他最為心痛的,還是好端端的鎮宅之寶,轉眼間就變成了廢材一根。
于是在衛襄最終辦妥一切,離開四皇觀的時候,老觀主冒著性命危險上前,試圖抱住衛襄的大腿:
“我的公主殿下啊,您就可憐可憐我們,給我們換根房梁吧,不然我們這四皇觀用不了幾日就要塌了,到時候我可怎么跟皇上,跟信眾們交代?”
“這個啊,你們四皇觀別的沒有,香油錢可是多得很,要換一百根房梁都不是問題,少在我這里哭窮!”
衛襄毫不猶豫地將老觀主一腳踹開。
其實也不是她小氣,而是她對這四皇觀不滿已久。
“賀微你們還記得嗎?”
衛襄俯低了身體,居高臨下地看著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老觀主,語氣不善的問道。
老觀主一個哆嗦,身體立刻就僵直了——賀微,賀微啊,他可沒忘。
當初那個小道士到四皇觀來的時候,無依無靠,一副看起來唯唯諾諾特別好欺負的樣子。
所以道觀里的大小道士們根本就沒有將他放在眼里,再加上后來差點兒惹了事兒,大家就更討厭他了,沒少欺負他。
只是誰也沒想到,那個唯唯諾諾的小道士居然會跟衛襄這小祖宗扯上關系。
如今他總算是懂了什么叫做善惡輪回,報應不爽。
看來這四皇觀,就算沒有少了這根房梁,也定然是保不住了,誰讓他們得罪了這個祖宗呢?
老觀主頓時趴在地上開始痛哭起來:
“祖師爺啊,我對不住您啊,是我沒用……”
哭完了卻又很上道地對著衛襄露出笑臉:
“那啥,剛才我忘了,觀中的確還有不少香火余資,修葺房梁足夠了,就不勞您費心了……”
衛襄則是對他這副惺惺作態的樣子,瞅都沒瞅一眼,揚長而去。
她先回了衛國公府跟爹娘告別,衛國公夫妻倆并不知道小女兒這又是要干什么去,以為她還是像先前那樣回蓬萊而已,就沒有多說什么,只一再叮囑她在外不可闖禍,下次回來記得要帶上孩子等等。
衛襄一一應下,又將自己帶回來的丹藥給家人分了分,才出門離去。
就在她讓辰光打開空間之門回東海的時候,胖胖又忽然冒出來提醒了她一件事:
“小姐姐你之前不是說要把你家老祖母帶去蓬萊看重孫么,現在還帶不帶了?”
“啊?有些事兒?”
說實在的,這事兒早就被衛襄忘得一干二凈了,現在胖胖這么一提醒,她才猶猶豫豫地想了起來。
為什么猶豫呢,因為她是真不想帶那老太太去東海。
在她眼里,柱國公太夫人一直都是一個事兒精老太太,這輩子大家能和平相處就不錯了,相親相愛什么的就算了吧。
可是……一想到那老太太在柱國公府一個人孤獨地走來走去時孤寂的背影,衛襄心里還是有那么一點點不落忍。
默默地站在柱國公府大門外思考了一會兒,衛襄還是走了進去,找到了柱國公太夫人,沒好氣的問了一句:
“我要回東海了,老太太你走不走啊?”
“走,走!只要能天天見到我的重孫子,我以后死了埋在東海我都愿意!”
柱國公太夫人立刻激動地表態。
“那好,收拾東西,走人。”衛襄板著臉,傲嬌非常地說道。
柱國公太夫人立刻從身邊抓起一個小包袱,討好的朝著衛襄笑了笑:
“已經打包好了,隨時能走!”
衛襄:……好吧,她真沒想到全是整天罵東海罵蓬萊的老太太這輩子提起去東海能這么積極。
就這樣,因為柱國公太夫人的高度配合,一行人很快就回到了蓬萊。
蓬萊山上,德山老頭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徒孫不聽話也就算了,真不行還能仗著輩分揍一頓,可北海來的那個死老頭兒,就知道天天跟他作對,鬧騰著要回北海,實在是讓人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回北海去。
可惜北海這老頭是個硬茬子,蓬萊上下加起來也不是人家的對手,德山老頭的暴脾氣到了北海這老頭兒面前,除了被虐還是被虐。
就在德山老頭幾近崩潰之時,衛襄終于回來了。
德山老頭頓時抓住徒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控訴松陵子這老頭的種種“惡行”,順帶哭訴自己照看不聽話的小徒孫有多么辛苦。
而沒少被祖師爺揍的尉遲天小朋友也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娘親,哇哇大哭起來:
“娘親,你們是不是不要我了?你們把我往這兒一扔就不管我了!嗚嗚嗚,我是沒人要沒人疼的孩子!”
衛襄被這一老一小齊齊抓住,一邊兒一個地鬧騰,整個人都要炸了。
“停停停,都給我閉嘴!”
衛襄竭盡全力地將這一老一小甩開,怒其不爭地訓斥道:
“師父啊師父,您老人家以前不是很厲害嗎?如今怎么這么慫包?還有你,男子漢大丈夫,哭什么哭?你娘我還活著呢……”
衛襄噼里啪啦地將這一老一小訓了足足有一刻鐘才停了下來,痛心疾首道:
“我這才走幾天,你們就這么不消停,我還要去別的地方,十年回不來,你們豈不是要哭死在這兒?”
“什么?你又要去哪里?”
德山老頭一聽,顧不上哭了,趕緊指了指在旁邊看戲的松陵子:
“我不管你去哪,走之前先讓這老頭兒給我滾回北海!還有我徒孫,你……你甭想帶走!”
“好好好,我全都給打發走,一個都不留……呃?我兒子我不能帶走?”
衛襄還以為師父要讓他把兒子也帶走,差點兒被這神轉折給閃了老腰。
德山老頭立刻恢復了身為蓬萊大佬的威嚴,將小徒孫抓在了自己身后:
“我這小徒孫我自己帶,絕不可能讓你帶走,四處胡作非為耽誤了他!”
“不是吧師父,這是我兒子!”
衛襄之前還想著要把兒子也給帶上,去尋找遠古神明留下來的零碎意識呢,畢竟兒子是先天神明,要引那些神明意識出來,可比什么都好使。
但是德山老頭一句話就斷了衛襄這念頭:
“是你兒子怎么了,還是我的徒孫呢!我不管,我可告訴你,只要你敢偷偷帶走我徒孫,我死給你看!”
衛襄:……她不在的日子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為啥師父一貫的鐵血暴烈成了這么個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調調?
但不管她怎么疑惑,也改變不了這次帶不走兒子的現實。
因為除了德山老頭的威脅,從長安城帶過來的老太太也是堅決反對。
開什么玩笑,她萬里迢迢背井離鄉地跑到這里來,是來看重孫子的,可不是來看海的!
兩面夾擊之下,衛襄干脆就轉手把帶過來的老太太扔給了德山老頭:
“行行行,真是怕了你們了,來,師父,送你一老太太,我兒子交給你們了,你們自己帶!沒事兒你們互相對著哭吧,看誰能哭得過誰!”
德山老頭:……誰要這滿臉褶子的老太太啊?!
柱國公太夫人:……侮辱,這是對她的巨大侮辱!
但衛襄才懶得管他們滿意不滿意呢,哄了哄兒子之后,帶上尉遲嘉和朝陽,拎上松陵子,懷揣混元鼎,毅然決然地開啟了自己遠走天涯的旅途。
天下之大,四海茫茫,三千界之大,歸來鬢微霜。
如此一想,衛襄頗為憂傷,但是當她看到北海中龐大的白海豚之時,那些憂傷瞬間就沒了,揮手朝著海上大喊:
“西泠!八爪魚,你們還好嗎?老娘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