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幾萬年間形成的那個新的混沌界，又算什么？

如果一切就這樣逆轉，那些生靈必將消失，他們又會生出怎樣的怨恨和不甘？

小青魚在自己的識海中看著久違的族人，恍惚中有一種詭異的違和感。

沒錯，他們青魚一族掌控著這個世間人人都夢寐以求的力量——逆轉時空，讓一切都回到從前。

可是，青魚一族也從來都沒有這樣狂熱過。

上天賜予它們的力量，是為了拯救，不是為了顛覆。

而六世祖所說的那雙眼睛……

“世祖……”小青魚打斷了祖宗的引導，鼓起勇氣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您看到的那雙眼睛，真的，沒有發出過任何指令嗎？”

“嗯？”

正在慷慨激昂鼓勵族人的魂魄影子轉過頭來看著青魚一族的幸存者，凌厲的光芒從有些模糊的眼睛里飛射而出：

“你這樣說，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事已至此，逆轉時空，讓一切都回到當年，真的是你們的意愿嗎？”

雖然祖宗的眼神十分駭人，但小青魚還是忍著心中的害怕堅持問道。

魂魄的影子在識海上空飄了飄，整條魚轉過身來。

它的眼睛變得越來越亮，其中的怒火也越燃越亮。

“你，想要違背我的意志嗎？！你居然敢不聽我的話？！”

怒吼咆哮聲驟然響起，如同久違的天邊滾雷。

小青魚被嚇得倒退了好幾步。

很快，它的眼底就露出了悲哀的神色——

這是它的六世祖，卻又不是它的六世祖。

或許它的六世祖已經徹底消失了，再活過來的，只是別人意志下的一個幻影。

因為它的六世祖，始終都沒有回答它，逆轉時空，是否是它自己的意愿。

但小青魚還是眨了眨眼睛，清亮的眼睛里帶著最后一絲希冀：

“世祖，我不是要違背您的意志，我也沒有不聽您的話，但我希望您能明白，我們逆轉時空，是為了什么？”

“當然是為了讓一切回到原點，回到我們最初生存的那個時代，重現當年的盛景……”

似乎是看到自己的后輩被自己嚇到，大青魚的魂魄稍微放輕了語氣。

小青魚趕忙再度鼓起勇氣接了下去：

“那么說到底，也是為了生存是嗎？”

“……當然。”片刻遲疑之后，大青魚答道。

小青魚松了口氣，甩了甩魚尾巴，上前看著大青魚的眼睛：

“那我們就不必強行逆轉時空了啊，反正我們逆轉時空也是為了活著，現在大家都已經得以復生了，我們只要在這個時代好好地活下去就好，回不到從前也沒有關系啊……”

“閉嘴！”

不等小青魚將話說完，大青魚的態度再度凌厲起來，怒喝道：

“這個時代？這個時代和我們的時代能一樣嗎？我們的時代，我們是神明，我們擁有整個世界，可是這個時代，我們有什么？我們一無所有！”

“可是我們回不去了啊，世祖，我試過了，我逆轉時空的力量已經消失了，我們再也回不去了……我們就在這個時代好好地生存下去，重塑我們的天地，不好嗎？”

這一次，小青魚似乎一點都沒有被嚇到，堅持己見的重復著自己的意愿。

“你……你居然想退縮？！”

終于，大青魚的魂魄影子徹底被激怒，猛然沖到小青魚的面前，張開嘴巴露出獠牙，幾乎要將小青魚一口吞下去：

“休想！你必須服從我的意志，你必須和我一起逆轉時空，讓輝煌的時代重臨！”

“可我們如此執著于回到從前，現在的這些生靈又該怎么辦？就因為天地容不下我們，我們便要剝奪了他們的性命，容不下他們嗎？”

“那也是天地容不下他們，而不是我們容不下他們！再說了，你居然同情這些愚昧的生命？”

大青魚發出冷漠的譏笑：

“他們活在這個世界上，卑微而可憐，連水里的浮萍都不如，若是能夠讓他們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也是對他們的拯救。”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小青魚眼底漸漸浮現出絕望的神色，喃喃自語，哀傷至極。

“什么不是這樣的？你是覺得我心狠還是覺得我無情？可是天道就是這樣，天道要我們死的時候，我們無力反抗，現在我們要讓一切回到原點，那些如同浮萍一樣脆弱的生靈自然也沒有資格反抗。”

大青魚此時的語氣已經恢復了平緩，但這平緩中滿是冷漠與對生命的漠視。

小青魚垂下眼眸，忽然間就落了一滴眼淚。

身為水族，在遠古時代，他們即使身為神明，也還是生活在水里。

它很少哭泣，就算偶爾掉眼淚，也很快就溶于水，誰也看不見。

但是這一次，它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自己的眼淚，折射出的是對族人最后的心灰意冷。

再次看著自己的族人之時，小青魚眼神格外堅定：

“我不會和你們一起逆轉時空的，我不會服從別人的命令。”

“不是別人的命令，這是我的命令。”

看到自己的后輩這樣冥頑不靈，大青魚最后的耐心也被耗盡，冷漠的聲音中帶著威嚴，朝著小青魚壓了下來：

“如果你不肯服從，那就把你的身軀交給我們來掌控，讓我們來替你完成這一切。”

“不可能，我不會把我的身體交給你們，你們是你們，我是我。”

小青魚倔強地拒絕道。

大青魚徹底惱羞成怒：

“你居然敢反抗我們？我們是你的祖先，是我們將你帶到這個世界上，撫養你長大，你居然要反抗我們？！”

“我知道，你們對我恩重如山。可是，我反抗的并不是你們……而是你們身后，操控著你們的那只手啊。”

小青魚的眼神從自己的族人身上一一掃過，那些熟悉的影子有著往昔最親切的痕跡，但也帶著完全陌生的氣息。

它最后望了他們一眼，擺動魚尾，身軀一點一點變大，將自己的意識鋪灑在識海中的每一寸空間，開始驅逐這些影子：

“你們離開我的身軀吧，我不會聽你們的，也絕不會受你們驅使。”

“為什么？為什么你忽然變成了這個樣子？你真的不念同族之情？”

雖然一再遭到小青魚的拒絕，大青魚也沒想到它會忽然間要趕他們走，詫異地質問。

小青魚沒有吭聲，專注地將自己的意識一點一點散開，然后開始向外排斥每一個外來者。

久久等不來后背的回答，自己的影子還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排斥力量，大青魚和眾多的外來者終于察覺到了不對。

“怎么回事？怎么我的魂魄開始不穩了？”

“不，不是不穩，是有人容不下我們，在排斥我們！”

“他想讓我們離開這里！”

“那這不就是想要我們去死嗎？離開了這里，我們又只剩下碎片了，我們還能活著嗎？”

魂魄的影子們紛紛反應過來，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他們開始喊叫起來，同時，斥責聲盡數傳到小青魚耳邊：

“老幺，你怎么能這么無情無義？”

“老幺，你狼心狗肺！”

“你比天地還狠，連最后一絲生機也不肯給我們！”

族人們憤怒地咆哮著，指責著，影子在小青魚的識海中飛舞盤旋，如同群魔亂舞。

小青魚始終沉默著，一言不發，看著族人們忽然間可怖如妖鬼，一個人默默地努力著。

它思念了他們無盡的歲月，但是，他們卻已經不是他們了。

荒天界的云海中，胖青魚的軀體一直很安詳地漂浮著，尉遲嘉已經返回混元鼎將衛襄帶了出來。

辰光不明所以：

“尉遲仙長，現在那些魂魄碎片還不穩定，就這么將衛仙子帶出來，是不是……”

“我只是想試試，荒天界的規則會不會和混沌界有所不同，她能不能醒來。”

尉遲嘉將沉睡中的女子溫柔地抱在懷里，放在了云海層層中。

“這樣……也好。”

望著男子血色漸緩的雙眸，辰光最終還是閉了嘴。

一個人想要自己心愛的人醒來，總是會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試試就試試吧，他又何必打破這份幻想呢？

就像那只傻魚，等來了自己的族人，也不知道它的身軀能不能裝得下這么多的族人。

辰光左看看，右看看，很是憂心。

時間無聲地流逝，辰光也估摸不出來過了多久，左邊的胖青魚開始慢慢地翻動身軀，但是右邊的衛襄還是沒有絲毫的反應。

她的眉目還是那樣清晰，肌膚還是那樣白皙，沉睡的容顏還是如同一朵沉睡中的花。

沉睡依舊，封印依舊，一點醒來的跡象都沒有。

看來，荒天界的規則，與混沌界的規則并不是一點不同都沒有。

辰光微微地嘆息了一聲，由衷地為她感到哀傷。

尉遲嘉眼眸中的血色又恢復了濃重，他輕輕地將額頭在她臉頰上碰了碰，什么都沒說，又將她送回了混元鼎中。

因為他已經感覺到了不遠處的青魚身上，正在展開一場廝殺。

新來的魂魄們想要搶占這具軀殼的主導權，但是軀殼的主人卻不愿意將自己的軀殼拱手相讓。

是啊，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肯將自己的軀殼拱手讓給他人的。

可以借住，可以共存，但沒有人能夠拱手相讓。

所以新來的魂魄只好行強盜之事，意圖搶奪。

“看來，親人已經不再是親人了呢。”

辰光感嘆了一句，轉頭看著尉遲嘉。

尉遲嘉走到龐大的青魚身邊，一言不發地抬掌，掌心里的金光落在青魚的身上，青魚的軀體迅速開始縮小。

那些曾經爭先恐后涌入青魚體內的魂魄碎片再次化為星星點點的光芒從青魚的身上浮現出來，亂飛亂舞如同草叢中被驚擾的流螢。

但是這一次，再也沒有小青魚的魂魄化身來接納他們了，他們徹徹底底成為了無所寄托的幽魂。

唯有尉遲嘉手心里的金光給了這些金色的光點一個棲身之處，將它們全部聚攏起來，最終揉成了一個金色的光團，交給了小白貓去煉化。

小白貓接到尉遲嘉的召喚，趕忙從混元鼎中跳了出來，將光團銜在嘴里帶走了，雖然它也在腹誹遇到這種事情怎么總是它來干活。

云海上，終于將搶奪者趕出去的小青魚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謝謝你們……”

它氣息微弱地向辰光和尉遲嘉說道。

尉遲嘉沒說話，只看著它問了一句：

“現在，能告訴我，在他們的身上，你看到了什么嗎？”

“我，我看到了……”

小青魚的眼睛里浮現出恐懼的光芒：

“我看到了那雙眼睛，緊緊閉著，沒有睜開……但他想要睜開……”

說這話的時候，小青魚的思緒仿佛被人砍斷了一樣，雜七雜八，零零碎碎翻來覆去就是那樣的幾句話。

辰光看著尉遲嘉：

“難道它被那些人搶奪身軀，魂魄受損，瘋了？”

“你才瘋了呢……我沒瘋……我很好，只是……我沒能窺見那個背后的影子到底是怎樣的……”

小青魚虛弱地說著，停頓了一下，聲音大了些：

“但是我可以肯定，那雙眼睛的背后，一定是有一個驚天的陰謀的……”

“什么陰謀？”

“一個想要利用我們青魚一族顛覆這個世界的陰謀，那雙眼睛的主人，一定是在我們那個時代就布下了后手。”

“你，怎么能肯定？”

辰光并沒有察覺到曾經的神明時代到底有什么異常。

小青魚默默地翻了個身，看著辰光：

“你說過，這些魂魄碎片都是在混沌界的東海收集到的是不是？”

“是的，因為沒有太多的時間留給我們，當時螭龍也沒有跑太遠，只是收集了東海范圍內的魂魄碎片。”

“那就對了——你想一想，如果不是有人在背后布下陰謀的話，為什么被你們找到的魂魄碎片全都是我的族人的？縱然你說神明為了復生，能夠讓自己的魂魄碎片和別人融合，但這也太巧了，難道所有的魂魄碎片都甘愿以我的族人為主導來復生嗎？”

“這，這的確是太巧了……”

小青魚這么一分析，辰光頓時毛骨悚然。

沒錯，目前看來，能夠出現的神明魂魄碎片，不是青魚一族，就是以青魚一族為主導，而只有青魚一族，才擁有逆轉時空的力量。

那么，到底是誰在背后布下了后手，那只黑手，又有著怎樣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