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2:這個宮廷是我的

166、老十五,沒你的份兒

十五阿哥這一句,卻戳在了廿廿的心窩子上。

先前雖也頂撞了他,不過那頂多是害羞惱的,跟眼前不一樣。

眼前,她是被戳在心窩子上了!

有一處,被他給戳疼了,悶悶地疼!

她便擰開頭,冷冷地不看十五阿哥,“這是奴才自己的私事,就更不敢勞動十五爺動問。”

十五阿哥也吃了一驚,心更是忍不住隨之沉墜而下。

看她的反應,難不成她真的對綿偲……?

想來倒也合情合理,誰讓年齡是她與綿偲之間最大的合契之處,卻是攔開了他與她的,最大鴻溝?

“便是你的私事,我話與你說到此處了,你也得讓我知道!”

他知道自己有些壓抑不住,隱約動怒。

沒想到那小妮子更是被惹惱了,忽地揚起脖子來瞪著他,“奴才不想說,總歸這與十五阿哥無關!”

“你!”

廿廿依舊一臉的無畏,“奴才出來辦事,都是事先報了時辰的!若到了時辰還不回去,公主會責怪的!十五阿哥總不希望奴才當著公主的面兒,直說奴才是途中被十五阿哥截住了吧?”

這小妮子唯有一事說對了。

十五阿哥不在乎她當不當著十公主說這些話,可是他在乎她……

作為內廷伺候的侍讀學生,出宮門來是有固定的時辰限制的,她若回去晚了,就算十公主不追究,可是從各宮門開始,她就得受各種盤問。

他便是為了這個,也得先放了她去。

她一出了門,就像飛出籠子的小鳥一般,呼啦啦地跑遠了,從后頭都能看見她的辮梢歡快地左右搖擺。

立在后面,看著她這樣的背影,十五阿哥惱得直咬牙。

倒好像她當真不愿與他相處似的!

他心下更是懊惱,渾不知這小妮子怎地就忽然不高興了。

難道,當真,她是鐘情于綿偲的?!

帶著這種郁悶,十五阿哥到乾隆爺跟前,協助整理奏折的時候兒,還是沉著臉,有些走神的。

乾隆爺早就看出來了,不過沒動聲色。

老爺子只是看了兒子一眼,過一會兒又看一眼;隔著一炷香的時辰,再看一眼。

等桌上幾乎所有的奏折都處理完了,可是眼見著兒子還沒回過神來呢,乾隆爺便咳嗽一聲,盤腿在炕上轉過臉來,正對著地下站著的兒子。

“今兒這是走的什么神啊?”

十五阿哥一震,忙撩袍跪倒請罪。

“兒子忖著納瑪三月里巡幸盤山之事,恐有疏失,這便走神了。還望納瑪恕罪。”

乾隆爺老態龍鐘地半瞇著眼,“嗯,那是件大事兒。盤山雖然不遠,可是這一路過去,零碎兒也不少,是得你多費心都記著。朕現在可記不住那么多事兒嘍。”

十五阿哥忙道,“汗阿瑪天壽康頤,如今不過是給兒子們機會歷練罷了。”

乾隆爺無聲地笑了笑,“不過那是三月的事兒呢,不著急。現在才二月,二月里眼巴前兒的事兒還顧不過來呢。”

十五阿哥心下自是一動,不過刻意顧左右而言他,“納瑪是惦記著謁陵之事?”

按著慣例,每年過完了年,乾隆爺都是二月啟程,恭謁東陵、西陵去。

可是今年乾隆爺竟然沒去。

以天子敬天法祖的規矩,祭天、祭祖是最重大的儀式,也是天子最重要的責任,可是今年二月卻都免了。

這在乾隆爺登基五十多年來的歲月里,極為罕見。

這自然是跟乾隆爺年歲大了、身子骨不禁折騰有關,乾隆爺也下過諭旨去,說自己年紀大了,以后有些祭祀會叫皇子代為行禮。

十五阿哥便是那當仁不讓的,乾隆爺但凡自己去不了的、需要他親自的祭禮,一般就都叫十五阿哥去了。

可是今年,乾隆爺竟然也沒叫十五阿哥動彈,這整個二月,都消消停停地留在京里呢。

其實這是有點兒古怪的。

只是十五阿哥自己自然不方便問,更何況老爺子今年開春起,格外愛嚷嚷說他腰酸腿疼背抽筋兒的,這就是最好的理由——老爺子動彈不了啊,而他這個當嫡皇子的,自然要在畔親力親為伺候著。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老爺子二月不想動彈,可是三月這就又張羅著要上盤山了!

就連十五阿哥自己也是,雖然二月被摁在京里,可是三月里早就安排了要去祭祀皇后陵。

三月都能動彈的事兒,就二月非動彈不了似的。

乾隆爺一聽謁陵,這便又咳嗽開了,“哎喲,我這腿呀……小十五啊,快過來,給我捏捏。”

十五阿哥還能怎么說,趕緊著過來單膝跪倒,將阿瑪的腿給擱在希冀膝蓋上,輕輕給捏著。

老爺子就樂了,“嗯,捏的好,捏的好,手勁兒不大不小!”

天家父子,難得這關起門兒來的天倫之樂,十五阿哥便也笑了,趁著這個機會,緩緩道,“納瑪該不會是惦著今年二月里的八旗女子挑選吧?”

原本是不合常理的,什么時候八旗女子挑選的重要性會超過謁陵去了?

可是今年二月的事兒扒拉扒拉,好像當真還挑不出其他更要緊的、能拴住了老爺子,都改了五十多年的老規矩,不去謁陵去了。

乾隆爺一聽兒子給說到這事兒上來了,故意防備地盯著兒子一眼,“你操心這事兒做什么?你自己那所兒里,嫡福晉、側福晉,可都湊全了。你不缺人,別告訴我,你還要到我眼前來要人啊!”

十五阿哥心內咯噔一聲,卻也得趕緊辯白,“兒子豈敢……”

乾隆爺傲然地高高揚著脖兒,“就昨兒個,還有王大臣們上疏,奏請朕再納新妃呢”

十五阿哥心里又咯噔一聲,抬眸望住自己阿瑪。

乾隆爺順手捋了捋胡子,“他們說的也有理,這幾年,容妃走了,順貴人也走了,再加上之前的誠嬪……嬪妃位分上,真的沒幾個人了。”

“如今愉妃的身子也一日一日不好,穎妃、婉嬪年紀也大了,妃位上也就剩下個惇妃,可是她偏是那么個性子,朕這后宮也不能托付給她。”

“故此啊,王大臣們都建議朕,再選名門閨秀,至少也可填補妃位、嬪位的空缺。朕一琢磨,尤其這兩年鈕祜祿家連著走了兩個,倒叫弘毅公家人心下不痛快……”

十五阿哥驚得亂了節奏,好幾下都沒捏到點兒上。

乾隆爺靜靜垂眸看著自己的兒子,面上依舊不動聲色。

“況且今年綿縂、綿偲幾個,也都足歲,應當指婚了。”

“綿德是朕的長孫,他卻走到朕的頭里去了。朕從前白發人送黑發人,送走你們兄弟,倒還罷了,如今竟是生生送走自己的孫子……”

乾隆爺嘆了口氣,“許是因為綿德緣故,朕如今對這幾個孫兒也更是疼惜。綿縂和綿偲雖不是嫡妻所出,可是好歹是我的孫子,我這便也想給他們兩個好好兒地指門親事去。”

十五阿哥的心就更一下子掉井里去了,撈都撈不起來了。

“老十五啊,你這是怎么了,怎么這么失魂落魄的,啊?難不成你今年也指望著朕再給你指個人進去?”

乾隆爺老神在在地捻了捻掌中的念珠,“你若有這個心思呢,也別急。總歸你嫡福晉、側福晉都有了,八旗女子這一塊兒你暫且不用想了。”

“不過回頭還有內務府使女引見的機會,朕到時候兒瞧瞧,看看有沒有好的,指進你那所兒里給你當使女去就是。”

乾隆爺說著瞄著十五阿哥,“反正你那所兒里官女子一直沒足數兒——侯佳氏、王佳氏不是都叫你給收了房了么?她們兩個自己就是官女子,她們名下還都需要官女子服侍,這便這幾年間都是缺著人呢。”

“朕心里有數兒,到時候給你撥過去就是。”

乾隆爺說著垂眸細細看十五阿哥,“尤其是你那個侯佳氏,這兩年可是擔了被你獨寵的名聲去。如今也是臨盆在即了吧?這個節骨眼兒上,朕再給你指個人過去,豈不是要累得你惹她傷心去了不是?”

“你且等等吧。總歸今年的八旗女子不成,你只可指望個官女子去了;又或者你可以再等三年后,或許朕再替你看著些兒。”

從養心殿出來,十五阿哥便有些失魂落魄。

他將九思給攆一邊兒去,不準九思跟著他,他自己一個人迷迷瞪瞪地朝前走。

九思也不知道自家阿哥爺哪兒來這么一股子火去,他身為哈哈珠子太監,六歲上就伺候著阿哥爺,這十幾年過來也沒見阿哥爺這樣過啊。

阿哥爺便也是有脾氣的,平時發火不稀奇。

可是他卻還是頭一次見,阿哥爺這么失魂落魄的。

阿哥爺好像遇見什么事兒,是真真兒地傷到心底里去了。

九思小心翼翼貼著墻根兒走,一邊走一邊用腦殼撞宮墻。

他是想使勁兒想起來,當年令懿皇貴妃薨逝的時候兒,他家阿哥爺有沒有這么失魂落魄過來著?

——好像,不一樣。

那時候兒的阿哥爺是悲痛欲絕,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失母之慟;可是眼前的,卻是阿哥爺使勁兒給郁在心底里了。

阿哥爺不想示人,便外人誰也看不見,摸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