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佳氏也是同樣的一愣,與廿廿方才對她的愣怔,其實是一樣的。
稍后劉佳氏離去,星桂小心地與廿廿說:“格格……方才你怎么那么對她說話啊?”
廿廿退回到棕毯上,手中捻著數珠。
“現在你們也該多少看明白了,那內院里的人多、心亂、水深。與她們比起來,咱們是新來的,一沒有根基,二也不明這阿哥所里十年的故事。”
“不過人多也有人多的好處,人多的地方心便難齊,便能找見縫隙去。”
星桂緩緩點頭,“格格的意思是,先找到咱們能相信的人?”
廿廿點頭,“方才你聽見了,倒是她先與我直言不諱……我倒喜歡這樣的。”
“與這樣的人說話,便得用誠心換誠心,她既然愿意主動剖白于我,我自然也得以坦誠回報。”
星桂想了想,卻還是道,“可是……那位卻是阿哥所里的老人兒啊,總該會跟其他老人兒一條心才是。格格與她年歲相差這樣大,她肯當真與格格開誠布公么?”
“況且……格格之前沒聽見么,內院的人都管她叫庶福晉。庶福晉雖說還是侍妾,可是終究與側福晉一步之遙。”
廿廿笑了,“我想說的也是這個。去年我出宮回家的時候兒,還沒聽說這阿哥所里有什么庶福晉;結果幾個月后我回來,所兒里已經多了兩位庶福晉……”
“你們也說了,庶福晉與側福晉就是一步之遙。冷不丁多出來的庶福晉,用意便是明擺著的。”
廿廿拍拍星桂的手,“不過不管別人,劉佳氏得了庶福晉去,是她應得的。憑她最早伺候阿哥爺的資歷,憑她誕育大阿哥和三格格的功勞,若她不晉庶福晉,別人就更沒有資格了。”
“所以她能晉位庶福晉,我倒心悅誠服,沒有半點計較去。”
“奴才隱約明白了……”星桂回頭看向他坦外,“奴才方才也看明白了,另外一位庶福晉,是那位年輕貌美的侯佳氏。”
廿廿笑了。
不是冤家,不聚頭呢。
“星桂,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在想,為何關格格沒能晉為庶福晉呢?既然劉佳氏為庶福晉,關佳氏是與她一同最早伺候阿哥爺的人;況且關佳氏也曾為阿哥爺誕育了大格格。”
星桂也是皺眉,“是啊。若說是因為格格比不上阿哥的緣故,可是那侯佳氏誕育的不也只是格格么?”
廿廿按住星桂的手臂,眸光輕轉,“……侯佳氏唯一的特別,不是她年輕貌美——終究這內院里的人,誰不曾年輕貌美過呢?她的特別,在于她在恰當的時候兒,遇見了‘狗咬’的事。”
星桂和星楣兩個便是到廿廿身邊兒來得晚,沒趕上當初的事兒,可是進宮前廿廿與她們講說最多的就是此事,倒叫她們二人對這事兒也是心下都有了數。
“所以格格的意思是……?”
廿廿點頭,“兩位庶福晉里,有人值得交往,有人卻不能不小心防備。”
“奴才懂了。”星桂越謹慎起來。
過了子時,廿廿的成婚的第一日便也過完了。
趁著夜色,宮殿監派人將關佳氏的尸挪了出去,送往宮外的靜安莊去了。
十五阿哥親自帶領著,走過之時,目光遠遠飄向廿廿來。
廿廿靜靜而立,不便微笑,卻也以寧靜的眸子相對。
福晉帶領眾人,送到擷芳殿的琉璃大門口,灑淚而別。
忙了這一天,又熬了這大半宿去,劉佳氏回到自己的屋里也累得不愿動彈了去。
她的官女子星垣和星塢兩個小心伺候著,服侍劉佳氏安歇。
星垣一邊替劉佳氏通開頭,一邊道,“奴才在旁瞧著,這位小側福晉不愧是從小在宮里長大的,真是個識大體的。”
“大喜的日子卻遇見這樣的‘頂頭喪’,換了旁人必定會不樂意了去。可是她自己親手摘掉珠翠,換上素服,倒經由這一亮相,就叫整個所兒里的人全都刮目相看了。”
劉佳氏閉著眼也是點頭,“今兒她的年歲最小,可是她偏是行事最大方得體的。與她比起來,大側福晉既不懂事,又小家子氣去。”
星垣垂下眼簾,“所以,主子的意思是,咱們倒要與小側福晉多親多近?”
劉佳氏輕輕嘆了口氣,“如今福晉的身子,明擺著。所有皇阿哥里,唯有咱們阿哥爺被皇上親賜了兩位側福晉去,就都是為將來做預備的。”
“眼見著那大側福晉怕是沒這個福分……我啊,倒是更看好這位小側福晉。”
十五阿哥陪著關佳氏的棺槨,赴宮外靜安莊去了。
點額親自陪著廿廿去她的住處——西偏殿的北間。
點額挽著廿廿的手,“……自打汗阿瑪將你指給咱們阿哥爺,我便悄悄兒向翊坤宮打聽著你平素的喜好。這屋子除了是洞房的布置之外,其余都是按著你平素的喜歡來陳設的。”
廿廿含笑微微一屈膝,“多謝福晉體恤。”
除了漫天漫地的紅,這屋子墻上、天棚所用的裱糊的墻紙底色、紋樣,墻上懸掛的畫屏、陳設的瓷器、燭臺等,也全都是廿廿一向喜歡的素凈之氣。
可是即便素凈,用料卻都是考究的,便是看著最淡雅的那一幅蘭草圖案的插屏,蘭草葉兒也都是水頭極好的碧玉鑲嵌而成的,盈盈欲滴,翠色靈動。
福晉是用了心的,廿廿心下并非不懂。
點額輕輕捏了捏廿廿的手,“其實我與你一樣,當年剛嫁進宮來的時候兒,也是凡事都喜歡不張揚的才好。”
“妹妹你知道的,我家里終究多年以前是包衣的出身,比不得大側福晉和你家這樣的名門世家……這一點上來說,我與你倒是心意相通的。”
廿廿卻是搖頭,“福晉過謙了。福晉母家也曾是我大清的‘舅舅家’,太祖皇帝的生母便是喜塔臘氏所出,這身份又是誰家比得起的?”
點額欣慰而笑,又握了握廿廿的手,“你的心意,我自然明白。只可惜……這前朝后宮,如你這般想的,卻終究有數兒。”
她縱是嫡福晉,可下頭兩位側福晉家世全都高于她去。
越是阿哥爺將來的身份昭然若揭,點額心下反倒越是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