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清晨,嚶鳴給自己手背上和額頭上分別涂抹了生肌紅脂膏,半夏便端了九珍補虛湯上來。
嚶鳴看著那烏漆黑的藥汁,便口齒發麻。就算是藥園世界里產出的藥材,也沒法不苦啊!!嚶鳴盯了一會兒,突然覺得自己有點作繭自縛了。嘆了口氣,只得端起藥碗,捏著鼻子灌了下去。
九珍補虛湯雖好,可卻苦進了人骨髓了。
半夏見狀,急忙捧了甜酪奉與嚶鳴,嚶鳴二話不說,大口大口咕嘟咕嘟灌下。
半夏微笑著道:“娘娘是該好好調養一下身子了,您承寵這么久了,都沒有喜訊呢。”
嚶鳴黑線了一通,連半夏都以為她是想懷孕才喝這苦藥汁的了?!不過想到柏貴人現在跟她一樣,嚶鳴心里也就好受了點。不過柏貴人喝的藥,只是每隔兩三天才用一次藥園世界里的藥材而已,畢竟藥園沒多大,產出的藥材也不多,著實禁不起兩個人日日消耗。
壓下了口里的苦藥味,便聽徐晉祿稟報說皇帝來了。嚶鳴只得出殿門相迎,這幾日她雖然不能侍寢,但是皇帝日日都要來,因此無論是內務府還是太醫院都巴結得很。
皇帝笑著打量著嚶鳴,那笑容里卻比往日多了點揶揄的味道,他低聲道:“昨日章清澗回稟朕,說你再吃滋陰補虛的藥?”
嚶鳴一愣,瞬間臉上尷尬了,尼瑪,連皇帝都覺得她是盼子心切了!!
看著嚶鳴那副窘迫的模樣,皇帝很不厚道地哈哈大笑了一通。
進殿奉了茶給皇帝,便聽皇帝正色對她道:“今日御史彈劾工部侍郎五格貪污納賄,朕已將他遷為工部員外郎了!”
嚶鳴頓時傻愣住了,五格?誰呀?關老娘屁事?
看著嚶鳴那副呆呆傻傻模樣,皇帝只得解釋道:“五格是嫻妃之父。”
“額……太后娘娘的兄弟?”嚶鳴不由脫口而出。
皇帝淡淡“嗯”了一聲。
也就是說皇帝把他舅舅從二品的侍郎直接貶成了五品的員外郎!!這降職的速度,簡直比云霄飛車都快!!皇帝這個外甥啊,還真是有夠坑舅的!
嚶鳴暗想著。卻沉默了下來,那日皇帝在她這里歇斯底里地咒怨了太后一通。之后卻再沒有任何反應。嚶鳴原以為皇帝已經將此事揭過了,沒想到——他竟動用了前朝的政治手段!直接把嫻妃之父、太后的兄弟給一巴掌拍成五品的中下級官員!!
“可是,這樣一來……太后和嫻妃是否會為娘家人求情?”嚶鳴輕聲問道。
皇帝冷哼了一聲,“這是朝政!!何況,朕也沒冤枉五格!哪怕是太后也不得干政,更何況是嫻妃!!她若敢……”皇帝再度冷哼了一聲,眉心里透出陰郁之色。
是啊。后宮不得干政,這是一條鐵律,尤其是攤上乾隆這種權欲強烈的皇帝,誰也別想逾越這條界限!嚶鳴也不禁暗暗想著,以后自己也千萬不能越了界。
可是皇帝才剛說完那番話,王欽便躬身進來稟報:“皇上,嫻妃娘娘求見。”
皇帝的臉瞬間更冷了幾度。
嚶鳴忍不住為嫻妃默哀,她倒是可以理解嫻妃的孝順自己阿瑪的心思,只可惜……她激動之下。竟是一頭撞到皇帝槍口上了。或許……皇帝就是請等著嫻妃撞上來,只要她說出半句為五格求情的話,便要落一個后宮干政的罪名。皇帝便可以懲治她了。
嚶鳴暗笑了一聲,這后宮之地。原來不只有她們會算計,皇帝也會。
果然,皇帝吩咐王欽將嫻妃傳了進來。
嫻妃今日的模樣,早已不似嚶鳴冊封之日去慈寧宮請安時候的華貴儀容了,竟是連眼圈都紅了,她看著皇帝,面帶哀求之色,便跪了下來,當口便哽咽著道:“皇上。臣妾阿瑪素來忠心耿耿,那些個漢人御史根本就是污蔑啊!”
嚶鳴不禁搖了搖頭。這會子時辰,看樣子嫻妃還沒來得及去太后宮里伺候太后吃藥,就聽聞了自己阿瑪被貶為五品員外郎閑職的消息,否則以太后的城府心智,必然會勸阻嫻妃。
嫻妃才說了那么一句求情的話,皇帝便冷冷道:“嫻妃烏拉那拉氏,擅自干政,有失宮妃之德,即日褫奪協理六宮之權,撤去綠頭牌,自行思過!”
嫻妃如何想到,皇帝竟然直接下口諭懲罰,整個人跪在地上都愣在了那里,眼里猶自帶著不可置信之色:“皇上……”
皇帝冷冷道:“退下!回去思過!”
皇帝這般的冷漠薄情,讓嫻妃瞬間眼淚都掉了下來,她哀嚎道:“皇上!!您就算不顧念臣妾多年侍奉,好歹也要看在阿瑪他是太后的親兄弟、您的親舅舅的份上啊!”
“住口!!”皇帝直接抓起手邊的茶盞,狠狠擲在了地上。
纏枝蓮琺瑯茶盞在嫻妃膝蓋旁爆裂開了,生生飛濺了她一身滾熱的茶水,嫻妃忍不住驚叫了一聲“啊——”,臉上滿含了驚懼與哀慟。
皇帝卻毫不憐惜,他怒斥道:“前朝的事,又豈是你可以隨便插嘴的?!!難道忘了后宮不得干政的祖訓了?!滾回你的景仁宮,朕不想看見你!!”
嫻妃身軀顫抖,想要再開口,卻被皇帝冰冷的目光瞪了回來,頓時她渾身癱軟在了地上,低低抽噎了起來。
皇帝露出一抹厭惡之色,便吩咐王欽:“將嫻妃押回景仁宮!”
“嗻!”
嫻妃就是這般狼狽地被押送回了景仁宮,從西六宮的儲秀宮到東六宮的景仁宮,這一路上,不知被多少嬪妃乃至宮女太監看了笑話,皇帝嚴懲嫻妃的口諭也很快曉諭六宮,一時間嫻妃已然成了眾人眼中的笑話了。
嫻妃本就不得皇帝寵愛,如今又失去了協理六宮之權,還被皇帝撤去了綠頭牌,竟有幾分從云巔貶落塵埃之勢,連帶著連嫻妃所出的大公主博西勒也不怎么受待見了。
天漸漸冷森,御花園的梅花凌雪而開,嚶鳴披著皇帝的玄狐皮大氅。跟在他身旁一起出來賞梅,趁著雪霽之后陽光甚好的午后。一朵朵梅花開得宛若紅云,幽香更是凜冽撲面而來。
直到傍晚十分,皇帝才牽著她的手,打算折返回儲秀宮。可路走到一半,卻見暮色深處,有女人的爭執之聲,隔著枝椏。只依稀看到一抹亮光,那似乎是什么燈籠亮著,再略走進了幾步,才看見那是一盞些滿了各式各樣福字的百福孔明燈。
而爭執的兩個人正是多日未見的嫻妃,還有更多日未見的……貴人索綽羅氏。嫻妃一如往常衣著華麗,如今她失寵實權,似乎卻打扮得更比從前華貴了,大約是生怕被人瞧不起吧。
而索綽羅氏,似乎是禁足的日子不好過。穿得也素淡了許多,衣衫也甚是單薄,人也瘦了許多。薄薄的水紅色旗服包裹著她纖細的腰肢。索綽羅氏面孔倔強地護著那個百福孔明燈,語氣卻已有哀求之色:“今日是婢妾阿瑪的生辰。婢妾身在宮中不能進孝道,只不過是寫了百福,做成許愿燈給他老人家祈福罷了!嫻妃娘娘何苦為難婢妾?!”
嫻妃冷哼了一聲,滿臉的狠厲之色:“你放不放許愿燈跟本宮沒關系!但是你膽敢觸犯禁足令,走出景陽宮,本宮就不能容忍!!”
索綽羅氏一咬牙,便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只要娘娘讓婢妾先放費了許愿燈,婢妾違反禁足令之事。愿聽憑娘娘處置!”
嫻妃勾唇冷笑,她瞥了一眼那孔明燈。忽然道:“本宮記得,你一個小小貴人份例里頭可沒有筆墨紙硯,既然如此,你又是怎么寫了百福制成孔明燈的呢?”
索綽羅氏跪在雪地里,忽然臉色一白,“婢妾、婢妾……”
“本宮看,是你偷來的吧?!!”嫻妃突然大喝一聲,“你好大的膽子!!可知道嬪妾偷竊是什么罪名嗎?!”
索綽羅氏慌忙搖頭,“不、不是的!不是婢妾偷來的,是嬪妾拿了一只金簪跟掌管文房用度的嬤嬤換來的!”
嫻妃再度冷笑一聲,“既然如此,便是私相授受了?!”
索綽羅氏瘦削了的小臉瞬間慘白。
嫻妃獰笑了一聲,“看樣子是被本宮說中了!來人!將這個私相授受的賤婢押去慎刑司處置!!”
嚶鳴一愣,嫻妃還真是糊涂了,慎刑司是處置時犯錯宮女太監的地方,嬪妃怎能被押去慎刑司受罰呢?更何況,嫻妃如今已經沒有協理六宮之權了,莫說是個貴人,哪怕是只是個七品答應,她也沒有權利處置!!
皇帝已然露出怒容,當即呵斥道:“嫻妃好大的威風!!”——嫻妃服侍皇帝多年,皇帝雖覺得她性情不夠溫順、處事也不夠寬仁,可終究是要念在大公主份兒上,給她幾分體面。故而當初皇后有孕,太后提出讓嫻妃協理六宮之事,皇帝才沒有反對。
后來因嚶鳴在慈寧宮受傷之事,皇帝心中怨恨太后,可偏偏太后是他的母親,一個“孝”字壓得他憋屈難受,無可發泄之下便遷怒到了嫻妃頭上,他忍不住怨嫻妃任由太后為難嚶鳴、更怨嫻妃眼睜睜看著嚶鳴受傷而置若不見。
因此皇帝授意御史彈劾嫻妃之父烏拉那拉五格,并趁機將其職位,這與其說是為難嫻妃,不是若是警告太后,他是要警告太后,他才是皇帝,就算不能對太后不孝,但太后的兄弟也是他的臣子奴才,前程、榮華、乃至性命都由他這個皇帝掌握。
嫻妃為父求情干政,倒是有些撞到皇帝槍口上,皇帝才借機褫奪了太后好不容易為嫻妃爭取到的協理六宮之權,還順帶著撤了她綠頭牌,便是要叫太后和嫻妃知道,不只是前朝,后宮所有人的命運都是由他這個皇帝掌握的。
之后,皇帝眼見著嫻妃總算消停了幾分,太后也沒敢為兄弟求情,便有意恢復嫻妃的綠頭牌,卻沒想到看到了這樣的一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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