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貴

第2章 歸來

鳳止歌睜開眼。

視線所及,沒有她喜歡的天水帳碧藍如海的色澤,沒有那個人即使親手將毒酒遞給她,也依然溫柔清雅的笑容,也不是最后記憶中鳳梧宮的滿室清輝,而是……

一個,看起來有些破敗的亭子。

許是很久沒有修繕過,亭上大紅的漆不僅顏色黯淡,還有些龜裂脫落,半點也不復從前的光鮮。亭子四周輕垂著的片片輕紗,不時隨著微風輕舞,為亭中送來陣陣清涼。

手肘輕輕一撐,鳳止歌坐起身來,卻在觸到身下白玉床溫潤的觸感后微微一怔。

這是在哪里?

或許是太久沒有思考過了,鳳止歌只覺腦中一片混沌,許久之后,眼中才由迷茫轉為一片清明。

按了按眉心,感受到那里如火般灼熱的溫度。

以眉心之血,種下這顆蓮子,未來的某一天,說不定會換來一次新生的機會。

很久以前,那個神叨叨的老頭遞給她一顆干癟的種子,這樣說道。

她自然是不信的,煉獄中的人從來都只相信自己的實力,又豈會將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一顆一看就知道蒙塵已久的種子上。不過,出于對老頭的敬重,她到底還是將那蓮子隨身攜帶,從不曾離過身。

直到,煉獄被一場大火焚成虛無。

她被老頭賜與一線生機,從此孑然一身,唯一伴在她身邊的,居然是那顆毫不起眼的蓮子。

也許是因為這蓮子是唯一見證她與曾經那個世界聯系的東西,所以,在路過湖州時,她才會突然想起當年老頭的話,順手將那染了眉心之血的蓮子丟進了池塘。

一粒小小的蓮子,誰能想到它能對這世界產生什么影響?

但終究,還是將她自無盡的深淵里拉了出來!

沒想到,當初只是福至心靈的一個舉動,卻能讓她在萬劫不復之后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真是時也命也。想必,當初那些恨不得將她除之而后快的人知道她還能從地獄中爬回來,一定會非常失望吧?

想到那個人若無其事的將毒酒遞給她,甚至在看到她毒發時仍然面帶微笑,從未嘗過害怕是什么滋味的鳳止歌都不免有些膽寒,隨之而來的卻是心里一陣又一陣的鈍痛。

眸中幾許哀色一閃而過,鳳止歌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細數前世今生,她鳳止歌又何曾有過如今這般脆弱的時候?

成長于煉獄,她自小見過太多世間的陰暗面,亦經歷了不知道多少的生離死別,所以她的性子一直都是清冷淡漠,來到這陌生的世界,除了疼她如寶的父親與自幼相伴的兩位兄長,鮮少有人能在她心里留下痕跡。也因此,甚至有不少人曾明里暗里的懷疑她是不是沒有心。就連當初旁人眼中那般耀眼出色的他,為了能更靠近她一些,也是花了十年的時間才初見成效。

只是,她怎么也沒想到,他不過是剛剛把她的心捂熱,便又順勢在她心上狠狠地插了一刀。

那種錐心之痛,承受過一次,便也夠了。

一只手撫上胸口,緊緊攥握成拳,仿佛要將什么東西從心間抓出來,再狠狠捏碎!

既然她還能重新活這一次,從前的賬也勢必要好好清算一番,屬于她的東西,她會一點一點的奪回來,有負于她的,她也絕對會十倍百倍的奉還!

只是,看著眼前那雙略顯蒼白的小手,鳳止歌所有的心潮澎湃都在瞬間凝固,這雙絕對是屬于五六歲孩童的手,真的是她的?

……

“囡囡?”沙啞中帶著不可錯認的驚喜的聲音,驀地自亭外傳來。

鳳止歌凝眸一看,白紗后面,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纖弱的身影。然后,一只蒼白瘦弱的手掀開輕晃的白紗,露出那張喜極而泣的臉來。

眼前的女人大概二十三四的模樣,身形纖細,著一件淡綠色繡著竹葉的湘裙,雖然看起來有些陳舊,但面料卻是難得一見的精品,想來也不是出自什么寒門。一頭烏發只用一支玉簪松松挽起,偶有幾縷滑落至額際,襯得那張溫婉端莊的面容更為動人。

視線移至女人的雙眼,那是一雙漂亮的丹鳳眼,清亮的瞳眸仿佛盛著瀅瀅的清水,叫人見而難忘。在這雙眼里,鳳止歌卻看到了數不盡的哀婉與凄清。

只是,在這雙眼與鳳止歌對視時,卻猛然爆發出了比外面陽光都要煦爛的光彩來。那是一種,在絕望中潛行了許久之后終于看到希望的光彩。

“囡囡,你可算是醒了……”似乎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場美夢,慕晚輕伸出的手頓了頓,直到觸摸到孩童那溫熱的臉,這才肯定自己整整八年的期盼終于變成了現實。

輕輕撫著孩童那幼嫩細致的臉,想起這六年近乎無望的守候,從前隱忍的淚水終是奪眶而出。老天終是不忍看她孤苦一人,所以送來了囡囡,又讓她在八年之后醒了過來,她該知足的對不對?

“囡囡……”

這么多年來,慕輕晚終于痛快的哭了這一回,直到,她聽到耳邊傳來的沙啞又稚嫩的聲音。

“鳳止歌。”鳳止歌皺著眉頭看著撫在自己臉上的那只手,即便是兩世為人,也鮮少有人與她如此親密,更別說只是一個初次見面的女人。

“嗯?”慕輕晚疑惑的看向鳳止歌,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顯得有些軟糯。

鳳止歌忍無可忍的側過頭,撇開臉上那雙溫暖的手,往白玉床上退了退,“叫我鳳止歌。”

慕輕晚因鳳止歌明顯的抗拒而一陣失落,在聽到“鳳止歌”這三個字時眼中的神采更是黯然下去,“鳳止歌,真是個好名字,只是,身為鳳家的嫡長女,你本來應該是鳴字輩的……”似乎看到鳳止歌眼中的漠然,慕輕晚倏的轉而道,“既然囡囡喜歡,那就叫鳳止歌吧。”

鳳止歌偏過頭,看向涼亭外碧波蕩漾、荷香陣陣的荷塘,一雙與慕輕晚極為相似的鳳眼微微瞇了瞇。

開元二十一年四月初四,湖州城現罕見的萬荷齊放盛景。同一時間,威遠候府沉睡了八年的嫡長女鳳止歌,自昏睡中清醒過來。

除了有限的幾個人,這個消息沒有引起旁人的任何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