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皇后也不敢與寒家翻臉。
雖然入主中宮二十幾年,但一直到現在,蘇皇后都不敢說自己已經穩坐鳳椅之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世人眼中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帝后之間到底有幾分親近。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太子,并不是出自她的肚子,哪怕太子如今是記在她名下。
身在深宮之中,卻是無寵亦無子,她這個皇后做得有多憋屈,只怕也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了。
宮中女子,哪怕身為皇后,沒有皇帝的寵愛,做任何事也都沒有底氣,再加上蘇皇后還有那樣一個從來都給不了她半分幫助,只會扯她后腿的娘家。
所以,哪怕上次蘇七之事令蘇皇后覺得顏面無光,更惱怒寒家居然毫不顧忌承平伯府是她的娘家,讓蘇七出了那樣一個大丑,皇后也沒想過要與寒家翻臉,更不敢在寒夫人的壽宴上做什么手腳,而是選了鳳止歌這樣一個突破口來敲打寒家。
在蘇皇后看來,寒夫人就算是再欣賞這個鳳家大姑娘,也不會為了她這個外人而頂撞自己這個皇后吧。
只不過,這次是蘇皇后失算了。
寒夫人被眾人敬了幾十年,可不單單是因為寒家的地位,更重要的是寒夫人自己的手段也非同一般。
若有人因為寒夫人面上溫和可親,便認為她是個慈祥善良的長者,那便錯了。
看寒夫人的樣子,只怕是鐵了心要護著這位鳳家大姑娘了。
馬嬤嬤被寒夫人的目光看得渾身一涼,手上也跟著一顫,也就顧不得追究鳳止歌方才那近乎頂撞的答復了,而是用最快的度收回手,面上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道:“寒夫人說得對。確實是老奴犯糊涂了,把皇后娘娘給鳳家大姑娘的賞賜記錯了。”
這時馬嬤嬤不由慶幸自己事先想到了這個萬一,讓人另外備了一份賞賜。
否則,她今天這老臉豈不得全丟在這里?
一邊將宮女重新奉上的賞賜接過來。馬嬤嬤心里卻將鳳止歌給恨上了,在她看來,若是鳳止歌乖乖的接了那冊《女誡》,她又怎么會有現在的尷尬?
卻儼然不想想,若是鳳止歌真的接了那所謂的“賞賜”。豈不是承認自己不知規矩禮儀,需要重新將《女誡》重新讀上一遍嗎?
因為有了這樣一出,馬嬤嬤自覺沒臉,將東西往鳳止歌手里一塞,都沒與威遠侯府的人多說一句話,便領著人急匆匆的離開了。
她走得很快,就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在追著她一般。
遙遙看著馬嬤嬤稍顯狼狽的背影,眾位夫人心里都不由大呼過癮。
她們在后宅中生存了這么多年,妻妾之爭、兄弟鬩墻的戲碼倒是見過不少,但像今天這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好戲。卻還是第一次看到。
但在好戲看完之后,這些夫人們對鳳止歌倒是都有了些敬佩。
無論鳳止歌方才拒不接受那冊《女誡》之舉是不是有些不理智,但換作是她們,絕對不會有那樣的膽量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落皇后的面子。壹看書看·1kanshu·cc
這樣看來,鳳家大姑娘之所以會得到寒夫人的青睞,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直到接到下人稟告馬嬤嬤確實已經帶著人出了侯府,一直緊張著的慕輕晚才真的松了口氣。
慕輕晚這時心里尤為疲憊,她只不過是想替女兒好好操辦及笄禮罷了,怎么就有這么多的事呢。
壓下心里的疲倦,慕輕晚招呼著諸位夫人去用了茶水。又留了夫人們在侯府里用膳,直到用完膳才和鳳止歌一起將這些夫人們送到了侯府大門口。
眼見馬車已經近在眼前,寒夫人抬眼看了看將她簇擁起來的夫人們一眼,然后轉向鳳止歌。道:“不知道為什么,老身總覺得與子素極為投緣,就好像很久之前便見過一般,不知道子素愿不愿意閑時來寒府陪我這個老婆子做些消遣?”
眾位夫人的視線齊刷刷的集中到了鳳止歌身上,心里急切得恨不得代替鳳止歌應聲“愿意”。
能得寒夫人親口相邀,這是何等的榮幸。難道還需要遲疑嗎?
鳳止歌在眾的注視之下向著寒夫人輕輕頷,“小女自是愿意,只要寒夫人不嫌棄小女粗鄙就好。”
聽到這個回答,那些急切的夫人們才齊齊松了口氣。
就仿佛,被寒夫人邀請的是她們一般。
鳳止歌的笄禮便這樣落下帷幕,但在這笄禮之上生的事,卻被那些觀禮的夫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傳到了外面。
鳳鳴舞的瘋狂,皇后娘娘突如其來的“賞賜”,鳳止歌行笄禮時的端莊大方,拒不接受《女誡》時的冷靜淡漠,以及寒夫人對鳳止歌的贊賞和臨離開威遠侯府時的邀請,都以極快的度在京城傳開了。
許多沒見過鳳止歌的人聽了這些傳言,便對她多出許多好奇來,也因為這樣,接下來的日子送到威遠侯府的各種宴會的帖子都突然變多起來。
只不過,鳳止歌無意被人當作猴子那般參觀,所以但凡這種宴會她都一概推拒,許多次下來,倒叫某些沒能滿足好奇心的人認定鳳止歌是仗著寒夫人的青睞便傲氣起來。
當然了,鳳止歌是不在乎旁人怎么想的。
笄禮之后幾天,鳳止歌帶著李嬤嬤并半夏扶風,收拾妥當之后上了馬車前往寒府。
待到了寒家大門口,得到消息的吳嬤嬤早已在此等候,見鳳止歌下得馬車,便已經殷勤地迎上前來。
“給大姑娘請安。”吳嬤嬤笑瞇瞇地道,“夫人知道大姑娘今日要來,用過早膳之后便一直等著呢。”
吳嬤嬤這般熟絡熱情的樣子,倒叫跟著她一起出來的小丫鬟們及門口的小廝驚奇不已。
要知道,吳嬤嬤跟在寒夫人身邊幾十年,便是府里幾位少爺見了她,也從來都是尊敬有加的樣子。何曾見吳嬤嬤主動與旁人這般親熱過?
一時間,寒府的下人都偷偷拿眼打量起鳳止歌來。壹看書·1kanshu·cc
鳳止歌微微一笑,“辛苦吳嬤嬤了。”
然后向前走了兩步,露出跟在她身后的李嬤嬤。
吳嬤嬤見狀便是一愣。
吳嬤嬤在寒府也呆了幾十年了。李嬤嬤自從宮里出來之后又一直住在寒府,所以吳嬤嬤自是見過李嬤嬤的。
雖然吳嬤嬤并不知道當年寒素之事的內情,但她也知道李嬤嬤是當初寒素身邊的貼身丫鬟,原本她還一直對這幾年再未見到過李嬤嬤而心里存疑,待這時見著李嬤嬤跟在鳳止歌身邊。才有些恍然。
原來李嬤嬤是跟在了鳳家大姑娘身邊。
只不過……
吳嬤嬤也是知道李嬤嬤的一些事的,在寒府的這么多年來,李嬤嬤除了在有限的幾個人面前會有好聲氣,在其他人面前從來都是一副刻板不近人情的樣子,何曾見過她這副完全以某個人為主的樣子?
帶著心中的疑惑,吳嬤嬤引著鳳止歌幾人一路往寒府后院而去。
寒府的內院與外院并不似別的府里那般,只是被一道垂花門所隔,而是修建的一個小花園,在這個小花園之后才是垂花門。
一行人正準備穿過小花園,卻突然聽得一個有些上揚的聲音自后傳來。
“吳嬤嬤。您這是領著客人吶?”
這是一個年輕的男聲。
吳嬤嬤聽到這聲音面上便現出些無奈。
若說寒府上下還有誰能讓她露出這等更表情的,那也就只有府里的三少爺了。
微搖著頭,吳嬤嬤轉過身看向正往這邊跑過來的寒季杳,微微一禮,道:“三少爺。”
寒季杳沖吳嬤嬤點點頭,然后視線轉向鳳止歌一行人,最后在鳳止歌身上落定。
這樣子盯著女客不放,其實是極為失禮的,但寒季杳長相本就偏陽光,眼中又沒有半點邪氣。所以倒也并不惹人生厭。
“咦,原來是你?”
看清鳳止歌的長相,寒季杳眼中一亮,揚聲驚道。
雖然上回分別時鳳止歌確實說過他們很快就會見面的。可那時的寒季杳并未將這句話放在心上,是以這時見了鳳止歌才會如此驚喜。
鳳止歌也看向寒季杳,對這個侄子,她的印象倒也還算深刻,不過記得最清楚的,居然是寒季杳的皮膚……
想起上回捏他臉時傳來的良好觸感。鳳止歌的手指下意識的就癢了起來,有心想再捏捏看,但到底是當著吳嬤嬤的面,她要是真的做出這等輕浮的舉動,只怕要把吳嬤嬤嚇出好歹來。
所以,鳳止歌看著寒季杳的臉,最終也沒什么舉動,只向寒季杳輕輕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了。
倒是寒季杳,察覺到鳳止歌手指的微動,想到上次自己居然被個小自己這么多的少女給調戲了,一張俊臉瞬間變得通紅,也顧不得再與鳳止歌說些什么,轉頭就迅離開了。
看著寒季杳的背影,吳嬤嬤心中顯然有些莫名。
關于鳳止歌的事,即使吳嬤嬤是寒夫人多年的心腹,但到底事關重大,所以即使是整個寒家上下,也只有寒老爺子和寒凌夫婦知道。
吳嬤嬤并不知道上次寒季杳為鳳止歌所救的事,這時自然有些奇怪自家三少爺是何時與鳳家大姑娘相識的,而且看樣子,三少爺看到鳳家大姑娘還頗為高興的樣子。
這些疑惑只一瞬間便在吳嬤嬤腦中轉過。
不過,想到夫人還在等著鳳家大姑娘,她也就將寒季杳的異樣拋在了腦后,轉而對鳳止歌道:“大姑娘請……”
還沒走出多遠的寒季杳模糊地聽到“大姑娘”幾個字,急促的腳步不由為之一頓,外面都在傳寒夫人有意聘鳳家大姑娘為寒家媳,寒季杳是聽說過這個傳言的,為了這個他還特意去寒夫人那里追問過,直到確定寒夫人并沒有這個打算才算是滿意的離開。
莫非……
那位傳言中的鳳家大姑娘,便是她?
讓她做自己的妻子?
這個念頭驀地浮現在寒季杳的腦海里,讓他的心也跟著一跳。
但是,就如上次在寒夫人那里突然冒出來的想法一般,如果是她尤為自己的妻子。似乎,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
這樣一想,寒季杳心里頓時便輕松了許多。
再說鳳止歌這邊,吳嬤嬤將鳳止歌領到寒夫人的院子里之后。便在寒夫人的示意之下退了下去。
雖然吳嬤嬤并不清楚自家夫人為何會對鳳家大姑娘如此看重,但她怎么說也在寒夫人身邊服侍了幾十年,對自家主子的命令自然是絲毫不打折扣的執行,退下之時甚至還將院子里其他下人也都帶了下去。
鳳止歌也把半夏與扶風留在了院子外面,只帶了李嬤嬤一起進了寒夫人的院子里。
就如同吳嬤嬤所說的那般。自從得知鳳止歌會在今天上午上門拜訪,寒夫人便一直在院子里等候多時。
平素在其他公眾場合,寒夫人的裝扮都是極為端莊素雅,很襯她的身份,但這時她卻只著了一身樸素有家常褙子,顯然是沒把鳳止歌當作客人。
見鳳止歌進來,寒夫人站起身往前迎了兩步,喚了一聲:“素素。”
鳳止歌及笄禮了,寒夫人便當著那么多人的面給她取了“子素”這個字,她這時候叫她素素。便是旁人聽了也不會覺得有什么奇怪之處。
只是,若是讓京中其他夫人看到寒夫人私下里待鳳止歌的慎重態度,只怕又要引起另一陣風潮了。
寒夫人夫家本就是位高權重的寒家,且她自己不僅輩份高,平時還并不十分熱衷于社交,就算有時出現在什么公眾場合,那也都只有其他夫人們小意恭迎她的份,什么時候見寒夫人見小輩時親自起身相迎?
如今鳳止歌只不過是威遠侯府的女兒,應寒夫人之邀上寒家作客,寒夫人居然表現得如此熱情。若說旁人看在眼里,怕是真要驚掉眼球了。
鳳止歌沖寒夫人微微一笑,“嫂子。”
只不過是簡單的對話,其中透出的意思卻足以令人覺著石破天驚。
寒老爺子父子三人作為大武朝名副其實的股肱大臣。無疑是極為惹眼的,再加上寒家本就是傳承數百年的世族,所以寒家的情況其實很多人都能說個清清楚楚。
誰都知道,寒老爺子一生只得兩兒一女,能被寒夫人喚作“素素”,又稱寒夫人為女子的。這普天之下,也僅一人而已。
寒素。
提起這個名字,很多當年的老人都不會陌生。
只是,寒素早在二十幾年前就于大婚前夕喪生于宮里,這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一個二十幾年前就已經死去的人,寒夫人卻對著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人喚出她的名字,這副場景,任是哪個對當年之事有幾分了解的人看了,只怕都會覺得毛骨悚然。
那天在鳳止歌的笄禮結束之后,寒夫人之所以當著那么多人的面邀請鳳止歌,只不過是為了借那些夫人的口將消息傳出去而已。
事實上,她請鳳止歌來寒家,并沒有什么重要之事。
應該商量的,早在上次壽宴時,鳳止歌就已經與父兄商量妥當了,寒夫人也自寒凌口中將鳳止歌的計劃了解得清清楚楚了。
只不過,寒夫人到底還是有些疑慮的。
鳳止歌的計劃雖然確實有幾分可行性,但這件事畢竟太過重要,鳳止歌這般絲毫不隱藏的出現在所有人面前,甚至擺出的樣子還分明就是當年的寒素正在回歸,一旦鳳止歌對趙天南的了解有失誤之處,只怕不僅是她自己,就是整個寒家也難逃罪責。
趙天南當年便能對寒素下得了手,如今二十幾年過去了,他的帝位已穩,若真的認定鳳止歌便是當年的寒素,不管是出于心虛還是其他什么理由,他都絕不會眼睜睜看著鳳止歌活下來。
至于寒家,這二十幾年來,趙天南可不就是將寒家當成了頭等的心腹大患,若有這個機會,難道他還能放過寒家?
寒夫人倒不是害怕自己有什么三長兩短,她本就是個豁達的性子,即使遇著鳳止歌這種匪夷所思之事,她也很是想得開。
在她想來,她都這把年紀了,這些年在寒家也算是什么都見識過了,就算是真的現在就閉眼她也沒什么好遺憾的。
只不過,在寒家做了這么多年的當家夫人,寒夫人不可能不為整個寒家考慮。
這件事畢竟茲事體大,但凡有個萬一,寒家幾百年的基業只怕便要毀于一旦,容不得寒夫人不擔心。
微微皺眉,寒夫人好半晌才將心中的疑問問了出口。
“素素,皇上真的不會將你與當年之事聯系起來?”微頓一下,似乎覺得自己這樣問顯得太不信任鳳止歌了,寒夫人又換了個委婉的說法,“這件事,是不是還需要再考慮一下?”
鳳止歌微微一笑,她知道寒夫人是在為什么擔憂,也并不覺得寒夫人的擔憂有什么不對之處。
只是,在這件事上,她有十足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