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暢春園的日子過得輕松舒坦,不必費心思慮旁人,不必苦心孤詣,每日看著小猴子哭哭笑笑,歲月靜好,格外溫馨了人心。
穿一身甜橙色高腰襦裙,系著豆綠絲絳,衣袂翩翩,松散而舒緩。夏日的宮扇提前上了手,雖不熱,只做玩物之用,偶爾拿著戳一戳小猴子豆腐一般嫩生生的小屁股,也好玩得緊。
人生總是喜憂參半:能遠離是非之地,是一喜;而小猴子在今年夏天不能抱著父親的大腿撒嬌,是一憂。
前朝、內宮之事接踵而來,讓玄燁今年沒有時間來暢春園避暑了。其實,他本就不可能年年都來園子……罷了罷了,反正有小猴子,總不至于寂寞了去。
支窗下,坐榻上,一碗半溫的碧粳米粥,小猴子雙手捧著,整張臉都埋進去,吸溜吸溜喝著。蘇簾不厭其煩地擦著他滿嘴滿下巴黏糊糊的粥汁,順手又夾了一塊柔軟的佛手酥遞給小猴子。
已經斷了奶的孩子,過了不適應期之后,胃口便是大開,他格外喜歡吃碧粳米,喜歡香噴噴軟綿綿的點心。畢竟牙齒還沒長全,吃不了硬食物,蘇簾也不敢給他吃難以消化的東西,肉食也格外控制著,就算吃也只叫膳房弄成肉末或者肉絲,熬煮爛糊了加進粥湯之中,為的就是好消化。
小孩子的欲求總是簡單的,玩、吃、喝、睡四樣,足矣。如今一歲多了,腿腳愈發爬跑利索,故而跟著他的乳母、保姆、太監便辛苦了,真不曉得他哪里來的精力,就愛跟人玩躲貓貓,不到肚子餓的時候不消停。吃喝上,少不得軟軟的粥:或是碧粳米粥,或是荷葉粥。小猴子似乎喜歡那澄碧的顏色。這會子,小猴子吃飽喝足,便幸福地打著飽嗝,在蘇簾懷里蹭了個舒服的位置開始打哈欠了。
且叫乳母抱了小猴子去木炕上睡著。蘇簾這才開始動筷子用晚膳,桌上擺著大半都還未動,日子溽熱,蘇簾也不喜歡吃太油膩的食物,不過是金菇掐菜、清炒大葉芹、蓮蓬豆腐之類清淡的食物,配素日愛吃的長春卷、合意餅之類精致的餑餑,和一盞奶茶也就是了。
日落西山,天色漸昏的時辰,小凌子掐著行宮落鑰前二刻鐘,方才回來:“……林二爺爭氣。說勢要考出個武舉給您添光呢!”
小凌子嘴巴里的“林二爺”便是蘇簾的弟弟烏蘇里阿林,前二年蘇簾安排他去讀了書,本不指望他有什么出息,不過約束約束舉止,再能識字也就夠了。沒想到去年阿林竟然考出了個武秀才出來……蘇簾笑了笑道:“那武秀才,是他運氣好才考上的,武舉人可是有經義策論考呢,他那點子墨水,是不必指望了。”
武秀才的文試稍簡單,死背幾本書也便差不離了,可那再上一層的武舉人若是考中了。可是有資格做官了,想也知道難度不是一個檔次的。小凌子嘴巴甜,笑嘻嘻道:“娘娘沒瞧見,二爺可用功了!白天習武、晚上苦讀,是真真要為娘娘爭氣呢!”
蘇簾一笑置之,不再多言。
小凌子又道:“聽老大人說。五日前,昌平縣驛丞烏雅伊泰為長女來給大爺提親了,老大人記得娘娘的吩咐,不敢答允,只說了過幾日給回復。還叫奴才問問您的意思。”老大人當然是達山,好歹他還在內務府掛著個主簿銜,雖然是閑職,可到底是九品的官兒,喚作“老大人”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小凌子都是七品了,倒是恭敬的很;而大爺,自然就是尚在西南,隨主帥圍困了云南昆明府的先鋒官阿克敦了。
蘇簾暗嘆一聲,德嬪的手腳倒是夠快的,便道:“改日傳信給我阿瑪,只說等大哥回來再說,先拖著。”
小凌子忙不迭地點頭:“大爺戰功卓著,回來至少得是四五品,娶個不入流驛丞的女兒,未免太虧了,他們不過是在旗罷了!奴才還查到,烏雅伊泰是鑲藍旗烏雅氏庶出的一支,嫡出那支都做到了從六品贊善呢!擺明了不拿好姑娘給大爺,娘娘也不必理會這等人!!”
這話聽在耳中,蘇簾倒是不以為怒,反正她也沒有要和烏雅氏聯姻的意思。人家嫡系的格格舍不得,便拋一個庶支的賭一賭運氣,無可厚非。畢竟烏蘇里氏如今是包衣旗的,哪兒有像樣旗人家的格格愿意嫁過來,非得是落魄的才肯搏一搏,這也是人之常情。而且大哥阿克敦已經二十三歲了,在這個早婚的年代里已經是個“剩男”了!若非他去戰場上拼命掙功勛,日后還不知道能不能娶個像樣的媳婦呢!只不過當然了,如今他大有發跡的模樣,自然少不了上門提親的人!
蘇簾問道:“我那阿瑪,最近沒闖什么禍吧?”
小凌子笑了笑:“您言重了,老大人頂多愛喝點小酒兒、耍耍牌罷了!按您說的若是管不住賭,便不許他玩十個銅子以上的賭局!奴才已經私底下通告了街面上的大小賭場,不許老大人進去!如今老大人只能在巷子里跟個閑人玩二把葉子戲過過手癮,一天下來雖然輸多贏少,可也敗不了家!”
蘇簾笑著睨了小凌子一眼,這個猴崽子,辦事倒是愈發利索了!蘇簾側了身子,笑問:“我那兄弟,只怕沒少給你謝銀吧?”阿林雖小,不過人情世故還是很通的,小凌子來回跑腿,也決計虧不得。
小凌子舔著臉笑道:“娘娘英明,二爺這回賞了奴才十兩金子呢!”
蘇簾喝一口茶道:“看樣子我娘家手頭的確寬裕了不少……”
小凌子忙不迭地點頭:“可不是么!那一年您一下子給出去二十頃良田,單單這個收益可不是個小數目呢!”他得東西可不止十兩金子,還有烏蘇里阿林私底下給的百畝的良田,不愧是娘娘的兄弟,出手就是闊綽!
日子松緩,西魯特福晉開始常常帶著她快滿周歲的兒子保泰來,小猴子平日里沒有玩伴自然稀罕得緊,兩個胖乎乎的娃娃扭黏成一團,如兩個貼在一起的小肉山,動輒笑得咯咯作響,親昵得不行。
西魯特氏眉眼也笑綻開來,忍不住抿嘴道:“我這孩兒平日里呆愣得緊,沒想到來了娘娘這兒,倒是皮實了!可見是與娘娘有緣呢!”
蘇簾斜坐在在軟榻上,紈扇撲著香風,兩腮染著笑意道:“是這兩個孩子有緣,本就是堂兄弟,又年歲相當,正可作玩伴,可盼著福晉多帶保泰阿哥來,免得我這冒失的猴兒整日胡亂跑出殿玩。”
西魯特氏忙點頭:“我正有此意呢,娘娘倒是先一步說出來了!保泰他哥哥詹升,去年冬又歿了,府里頭也便沒了兄弟,庶福晉索爾托氏生的二格格天生靜默,瓜爾佳氏庶福晉的四格格又是個孱弱的,都玩不到一塊,倒是生生把保泰給憋得不機靈了!”
蘇簾聽著暗自咋舌,福全的妾侍看樣子也不少呢,單單是庶福晉她就聽說了三個了,夭折了的小阿哥詹升的生母楊氏前二年升了庶福晉,還有生了格格的索爾托氏和瓜爾佳氏也是庶福晉,至于那些個侍妾只怕就更多了!唉,福全還是個看著嫡妻的,就少不得這些成群的妾侍,更遑論玄燁了……今年選秀,佟貴妃主持,一下子就留宮十二人,先后按照家世高低奉了貴人、常在、答應不等的位份,他在宮中左擁右抱,怪不得沒空閑來了!蘇簾想到此,忍不住便酸溜溜的。
“我聽說,四格格是今年春才落地的?”蘇簾問道,也就是庶福晉瓜爾佳氏所生的福全第四女。
西魯特福晉笑著點頭:“正是呢,正月十二的子時出生,人人都說生在子時福氣大呢!”
瞧著西魯特氏毫無半點吃醋的樣子,蘇簾忍不住佩服她,做女人難,做個賢惠的女人更難!做皇家賢惠的女人更更難!蘇簾總覺得像納喇福晉那樣,才正常!
西魯特氏吃著茶,臉上笑容忽的有些苦澀,嘴巴上卻道:“我們爺就是子嗣太稀薄了,原還想著瓜爾佳氏若是爭氣,給我們裕親王府添個阿哥,我便給她求個側福晉位份呢!唉,到底福氣不足!”
蘇簾咂了咂舌,的確以福全對嫡妻和尊重和她生有一個健康的嫡子,是不許擔憂側福晉什么的,可是為人妻子,當真西魯特福晉一點就不發酸嫉妒嗎?還是古人都是這個樣子的?
西魯特氏絮絮叨叨地道:“今年皇上也給我們爺賜了兩個侍妾,一個滿軍正白旗的圖塞禮氏,另一個是漢軍旗鑲紅旗的劉氏,瞧著模樣周正,都是好生養的模樣呢!”
“福晉!”蘇簾終于忍不住打斷西魯特氏的話,“我素來是知道福晉賢惠,可也沒必要如此吧?如今裕王爺膝下有了健健康康的嫡子,也就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