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度見到顧琰的時候,目光柔和繾綣一如往昔。他立在顧琰面前,高大的身形似能將她籠罩其中,恍惚成兩人的世界。
沈度微微笑著說道:“阿璧,我將鐘豈帶回來了。”
其實有很多話語可以說,更多的情意可以訴說,但是只有這句話才能最恰當地表達出沈度的心情。他安全回到京兆的喜悅、鐘豈能治好沈肅的期望,都蘊涵在這短句中。
沈度想要表達的,顧琰都知道。她報以微微一笑:“你回來就好了。”——回來就好,只要親眼見到他,她那顆一直懸著的心才能放下來。
這十余天里,顧琰因為擔心著南下的沈度,幾乎沒有安寢的時候。她自認是冷靜的人,但一想到沈度南下的艱險,她的心就被揪著,放松不得。
坐以空憂,一向不是她的行事方式,是以她積極動了起來。除了教導月白心脈復蘇之術外,她還找了還表哥傅銘,以助沈度一臂之力。
傅銘雖然是在封閉的京畿衛三營中,但陳通記的人仍是有辦法將消息送進去。據顧琰所知,傅銘與信仰外都尉章沖有交情,若是信陽衛能相幫沈度一二,也是好的。
顧琰并不知最終信陽衛能否幫上忙,但見到沈度平安歸來,她便不用多問了。他帶著鐘豈平安回到京兆,她已謝天謝地!
隨即,顧琰便問起了最緊急的事:“關于沈老的病,鐘大夫怎么說?”
神醫鐘豈,在前一世活了無數潤州百姓,這一生,他能救下沈老嗎?這一點,顧琰無法確定。
沈度姚搖了搖頭說道,眼神有一抹沉郁:“他說父親情況不太好,道還要好好想想才是。他如今在東園為父親診脈,我帶你過去,看看先前的法子是否可行。”
沈度說罷,就邁開了步,帶著顧琰往東園走去。可是他們還沒走兩步,就聽到身后有一聲焦急的叫喚:“老師,等等我!”
這焦急的聲音聽著甚是稚嫩,顯然是出自小孩兒之口。天下間會這么叫沈度就只有一個人:九皇子朱宣知。
沈度一聽這聲音,神色就越發柔和了,他轉過身,果然見到了一身蟠龍服的朱宣知,他匆匆地往沈度和顧琰這邊走來,還將身后的內侍和護衛甩遠了幾步。
“老師!”朱宣知走近沈度,壓住心中的激動,又再響亮地叫了一聲。
如今他身邊的內侍和護衛,都是沈度為他安排,是得信得用的人,朱宣知一點都不擔心“老師”這個稱呼會揚出去。
“你怎么來了?”沈度揚揚眉,疑惑地問道他。此刻朱宣知出現在沈家,讓他感到意外。
“我去紫宸殿給父皇請安的時候,聽到老師您回來了,就求了父皇,父皇準許我出宮了。”朱宣知這樣回道,雙眼晶晶亮。
過去十幾日,他同樣擔心沈度南下會出事,得知沈度平安回來了,定要來沈家看看。
“為師沒事了,你別擔心。”沈度笑笑道。見到朱宣知明顯后怕的神色,他忍不住彈了一下這個小孩兒的額頭。
“……老師,痛!”朱宣知用手捂著額頭,內心只想嗚嗚嗚:太好了,老師回來了!
顧琰在一旁看著這兩人的互動,心中有一絲感嘆。她不曾想到沈度有如此童稚的一面,也不曾想到,九殿下在沈度面前會如此嬌氣。
這一幕,讓顧琰感到無比溫馨。后來這兩個人,一個是第一權臣,一個是少年帝王,乃君臣相得的垂世之范。直到她死去的時候,都不曾聽聞這對君臣有任何猜忌和齟齬。想必,就是有這樣溫馨的感情打底。
圣人云:功成、名遂、身退,但此刻顧琰想,這個至理并不適合沈度,就算她身死不能見,也可想象得到功成名遂的沈度,必會與九皇子一起開創一個盛世。
她惟愿,前一世的君臣相得,這一世仍是不變。見慣了三皇子秦績和顧重庭等人的惡,她想見的,是像這溫馨一幕的善。
顧琰微微游離的心緒,被九皇子的稱呼拉了回來。他這才認出老師身邊站著的藥童是顧琰,便低低叫了出來:“啊……顧姑娘!”
這么叫著的時候,朱宣知鬼使神差地給顧琰彎了彎腰,就像對著沈度一樣。每次見到顧琰,他都緊緊記著一點:這是老師的顧姑娘!
“咳咳……”朱宣知身后的內侍六藝大聲地咳了咳,提醒朱宣知這這個動作不適宜,卻被朱宣知甩了一個眼刀。
六藝低下了頭,心中淚流滿面:主子您是殿下啊,殿下啊!對著一個藥童彎腰真真是跌份啊!
可是朱宣知、沈度甚至連那個藥童,都像沒什么事一樣邁步走開,他沒來得及在風中凌亂,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因有朱宣知相隨,沈度和顧琰一路上并沒有說什么話。很快,他們三個人就來到了東園。其時,鐘豈、章老先生和陸清、杜預都在其中,正面有憂色地看著昏迷的沈肅。
“殿下,您來了。”陸清和杜預看到來人,首先和九皇子打招呼。
這句招呼,恭敬之余還有些親近。這是因為,沈度離開京兆期間,朱宣知不時沈家看望過沈肅。
朱宣知的心態,是典型的“師有出,弟子服其責”,他認為沈度既有事離開,作為弟子的他是一定要護著沈家的。
雖然他年紀太小勢力太弱,不能為沈家做什么,但這一份切切之心,杜預和陸清都看在眼內,便對這個沒什么存在感的九皇子多了些親近。
“陸大人、杜大人,不必多禮。”朱宣知連忙說道。陸清和杜預乃朝廷重臣,就算他是皇子,也不敢自持身份。
更何況,他知道老師對這兩位大人是如何敬重,就更不敢端著身份了,反而是使出渾身解數和陸、杜兩人打好關系。
現在,當然是有些成效的。
顧琰的心思,沒有在陸清和朱宣知身上,她只見到了昏迷的沈肅,還有一旁兩個神色凝重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