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更!3300字大章。此處應該有鮮花和掌聲,獻給我摯愛的書友們,感謝你們陪伴我這么久!無以為記,大哭一場)
沈肅吼完,雙眼已經通紅,朝崇德帝更逼近一步。
這個疑問,從定國公府被滅那一刻開始,就縈繞在沈肅心頭,像毒蛇信子舔舐一樣,已令他心頭千瘡百孔滿是毒液。
就算不知道鐘豈的判詞,沈肅也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人在什么時候死,只有自己最清楚。而現在,沈度很清楚自己快要死了。
他從軍中尸山血海踏過來,并不怕死,而是怕在死之前,還沒有得個清楚明白。
定國公府,國之柱石的定國公府。雖則沈肅不認可它那一套,雖則沈肅在朝中處處與元家作對,也曾在私底下斥定國公元匡為“老匹夫”,對其鄙視甚深。
他不認可元家的信念,不認可元家那種“人皆有才,才皆可為國所用”的信念,更覺得元家祖訓“愿我有生之年,得見天下太平”是一句空得不能再空的空話。
不認可,只是不認可,各有想法而已。他從來不認為,不認可就一定要將對方毀滅的。更何況,擁有這些信念的家族,是大定柱石一樣的定國公府。
這些,這些……都是個人私怨,那些都是政見不合而已,他從來沒有想過,從來沒想過元家這根柱石會有崩塌的一天。
在沈肅的內心深處,正是覺得有元家這根柱石在,朝中才會有這么不同的政見,朝中才會有這么各異的官員。
然而,立下不世功勞的定國公府,像柱石一樣支撐著大定的元家,還是倒下了。
在元家之后,不知有多少曾追隨元家的將領被問罪,不知有多少秉承元家信念的文臣被流放。在元家之后,才會有羅炳光這種禍國的將領出現。在元家之后,才會有方集馨這種奸佞文臣得勢……
沈肅的悔恨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他自己,也是在元家之后,才知道元家那些信念是怎么都無法磨滅的實在道理。也是他此后畢生追求冀望可以達成的目標。
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定國公府已滅,元家就只有一個遺孤。他這十幾年所做的,就是將自己所痛恨的所追悔的,結合元家的信念和祖訓。通過另外一種教導方式,傳授給這個元家遺孤。
用以,修正自己曾經的錯誤。
所幸,一切又不算太遲。那個孩子,元家遺孤,既接受了他沈肅的教導,也秉承了元家的信念。這個孩子,后來成為了他的兒子……
想到沈度,想到沈度現在還在西疆與傅家并肩作戰,沈肅臉上便露出了笑容。看向崇德帝的眼神也更加悲憫。
崇德帝忽而覺得沈肅的笑容這樣刺眼,沈肅的眼神又是這樣讓他不舒服,他冷冷地“哼”了一聲,以此作為對沈肅疑問的回答。
從他決定借三大國公府之手對付定國公府開始,他就覺得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秦邑的確將事情辦成了,那一根暗暗戳在崇德帝心頭的肉中刺,已經被拔掉了,他只覺得快意非常。
事情已經過去十幾年了,當年滅掉定國公府的理由。崇德帝壓根就不愿意多說。既然沈肅一直都在想著這個問題,就讓他繼續想到死吧。
他冷冷看著沈肅,不發一言。
沈肅像是想到了什么,右手往前一遞。出示了一直握在手中的九鳳令,然后說道:“你要對付定國公府的理由,我曾經以為是這個。”
崇德帝看著沈肅手中的九鳳令,眼神變了變,臉上的死氣似乎更多了一些。
沈肅一直盯著崇德帝的臉色看,繼續說道:“后來我知道自己想錯了。定國公和太后娘娘。兩個人不可能有茍且之事,你不會因此而動殺心。你會這么迫不及待地對定國公府下手,必是因為……知道了一些我所不知道的存在。是嗎?”
這下,崇德帝的臉色變了變,然后怪異地笑了起來,點點頭,回道:“的確,朕當時是比老師知道多一些。怪只怪,老師對元匡這個老匹夫了解得還不夠深。”
下一刻,他臉上布滿了戾氣,狠狠道:“若是元匡還在、定國公府還在,朕必要讓他們再一次死去覆滅!朕,絕不會饒過他們!”
以往所見的那一幕幕,在崇德帝腦海中翻騰。他記得了自己母后看向定國公那種隱忍而愛慕的眼神,他記得了定國公是如何克制有禮地回避,他更記得,母后提起定國公府時那種語氣。
母后,只有在提起定國公府的時候,只有在說定國公府是國之柱石的時候,才會用那么溫柔看重的語氣對他說過話。此外,母后對他就只有清冷。
崇德帝心知肚明,鄭太后是嫌棄他的,嫌棄他不如定國公府那么厲害,嫌棄他曾在皇祖母身邊待過那幾年。
這些,崇德帝從來不說,但他一直都記得,終生不能忘,即使定國公府已經不存在了,他猶記得當時之恨!
沈肅從崇德帝的神色中窺探到了什么,愕然了半響,才搖搖頭道:“不是,你對付元家,從來就不是因為定國公與太后娘娘的關系。這個關系,或許會令你不舒服,但不會令你對定國公府下手。”
沈肅覺得腦中有什么涌出來一樣,他根本不能止住自己的聲音,繼續說道:“你會對付定國公府,不會因為太后娘娘,只會因為自己的帝位。且讓我想一想,定國公對你登基是什么看法的。他什么看法都沒有,既不支持也不反對。但定國公最厭我身上的,就是‘鐵血’這兩個字……”
沈肅垂目,看了看手中的九鳳令,覺得自己腦海要炸裂了。他復又抬頭看向崇德帝,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是因為,他不喜你是鐵血帝王,才滅了定國公府?你……怕他,平生最怕的就是定國公府,比怕我更甚!”
這話說完的時候,沈肅的聲音幾乎嗚咽了。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他看到崇德帝的臉色變得煞白,他知道自己猜對了,用了十幾年、心心念念的答案,終于知道了。
原來竟然是因為這樣。竟然是因為如此可笑的理由。正正因為定國公府是柱石,所以崇德帝才要毀了它。
定國公府的太平信念,就是定國公府的催命符;定國公府對鐵血的厭惡,就是定國公府的亡命藤。竟然是這樣,竟然是因為這個!
這一刻。沈肅感到可悲又可笑。事實上,他也笑了出來,“哈哈”大聲笑著,眼角不斷淌淚。
他邊笑著邊說道:“我還不曾對皇上說過,我從來不喜歡‘鐵血’帝師這個稱號。這個稱號,更多是提醒我那些殘暴的過往。我以前的確以為,從軍中血海尸山歷練出來的,當得‘鐵血’這兩個字。但如今我才知道,當年定國公為何厭惡這兩個字!”
他捂住了左胸,微微躬著腰。提高了聲音說道:“定國公厭惡它,是因為在承平之時,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更多是殘暴是妄為。墊著這兩個字的,又是多少人的骨血?定國公想必預測到了這一點,認為你會是個殘暴的帝王,非國之福。更何況,定國公府如此強大,你更加怕了。是吧?是吧?”
沈肅覺得胸痛得更厲害了,就好像當時鐘豈拔掉他內力一樣。他覺得呼吸都困難了。
而此時,崇德帝的臉色已經蒼白得嚇人,眼神也幾欲癲狂。他站了起來,離開御桌。一步一步走近沈肅,冷笑著說道:“老師,你厭惡它?你有什么資格厭惡它?它難道不應該是老師的尊嚴榮耀嗎?呵,當年,元匡也和老師一樣,露出了這種厭惡的神情。其實啊。你們知不知道,朕最厭惡你們這樣?”
崇德帝走到沈肅身邊,像看螻蟻一樣看著弓背的沈肅,想起了當時定國公元匡的表情。那個時候,他才剛剛登基,朝官們贊頌他,稱贊他是鐵血帝王,將會開創文治武功盛世。
元匡當時,只是微微揚了揚唇角,眼中卻深藏著厭惡,厭惡“鐵血”這兩個字。
因為鄭太后之故,崇德帝對元匡的關注,比所有朝臣都要密切。于是,便將元匡眼中的厭惡刻在了心底。
崇德帝已記不得當時是何等驚慌失措了。強大的定國公府、國之柱石的定國公府,卻厭惡了朕這個帝王。這個厭惡,在崇德帝看來和叛國無異了,是以,元匡一定要死,定國公府一定要滅!
崇德帝半蹲下來,同情地看著沈肅,聲音還是那么冷:“朕想,你們都忘記了一件事。朕已經登上了這個皇位,已經成為了大定的帝王,主宰著這個王朝。你們還敢厭惡,這難道不是不忠不敬?朕到現在,還不是個殘暴昏庸的帝王。定國公府,大錯特錯,滅得不冤!”
沈肅仍是躬著腰,似乎極為艱難地往崇德帝那里靠近了些,也并沒有辯駁什么,只是不斷喘著粗氣。
崇德帝即便是半蹲著,也像是俯視沈肅一樣。隨即,他嘆了一口氣道:“你們這些螻蟻……呃!”
他的感嘆沒有辦法繼續,隨著一聲急促的痛呼,他的思維有了片刻的停頓。然后,下意識地順著疼痛的地方看過去,雙眼不可置信地瞪大了。
他看見,自己的左胸上插著一把匕首,匕首刀刃已經沒入肉中,只剩下精美的把柄在外面。
他記得,這把匕首是老師從西盛敵將那里繳來的,老師曾說過,這把匕首是榮譽,是他在戰場上殺敵的榮譽。
但這把匕首,為何插到了他左胸前?
崇德帝艱難地看向沈肅,這才發現沈肅已經直起了身。迷迷糊糊間,他只見到沈肅的雙眼亮晶晶的,還有什么順著他眼角流了下來。
沈肅雙手掩面,再也沒有看崇德帝一眼,而是說道:“皇上,帝師是我最大榮譽,亦是……我此生最大的恥辱……”
(章外,至此正文完結。陸續會有番外,寫到這里,大哭出聲。這個時刻,最為感激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