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吉皇貴妃錄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生傲骨

胤禛記得很清楚——繼位第三天,他便下旨,破例將內閣草擬的《登基恩詔》中,有關豁免官員虧空的條例,全部刪了個一干二凈。

他想得很開:地方官員攫取銀兩,中飽私囊,卻個個在喊窮。

要什么豁免?沒得豁免!

此外,他還下了一道旨意:全面清理錢糧。

那份詔書中是這樣寫的:“限以三年,各省巡撫將所屬錢糧嚴行稽查,凡有虧空,三年之內如數補足,不得借端掩飾。三年補完之后,若再有虧空者,從重治罪,絕不寬貸!”

如今殿外鳴蟬聲陣陣,這是雍正三年的夏天。

三年之期,很快便要到了。

吉貴人舍身護駕的事情一夜之間便傳遍了整個紫禁城。

更有好事者,私底下描繪得繪聲繪色,將吉貴人舍身護駕,血濺當場之事渲染得如同話本一般,聽者無不驚嘆變色。

御花園東,澄瑞亭。

四下里無人,只有長春宮人站在亭臺四處。

懋嬪扶著齊妃的胳膊肘,一邊邁上臺階,一邊柔聲道:“娘娘小心!”

此時夏陽正好,齊妃緩緩地坐下來,聽懋嬪說完,不由得用帕子擦了嘴角的蜜餞糖漬,挑眉驚笑道:“嘖嘖!倒看不出吉貴人是個這樣有膽色的,為了得寵,連身家性命都不顧了?”

懋嬪抿嘴低笑著道:“可不是!嬪妾也未曾料到,吉貴人這般能豁出去!聽說當時,連蘇培盛都沒反應過來,吉貴人已經撲到了皇上身前,以肉身為盾!”

她伸出枯瘦細長的手指,細細比量著給齊妃看,又將兩只手并到一起,婉聲道:“年妃娘娘……不,年氏……年氏是個敢搏命的,吉貴人也是,這兩下里,兩個搏命的人湊到一處去了!”

齊妃拿帕子打了懋嬪的手下去,悠然笑道:“這般也好,往后這宮里,再沒翊坤宮礙著本宮的眼!”

懋嬪立即站起身,微微一屈膝道:“嬪妾還沒恭喜娘娘呢!”

她順手捧起石桌上一盞果碎牛乳飲,端起杯盞,細聲道:“嬪妾恭喜齊妃娘娘,心愿得償。”

齊妃一擺手,示意她坐下,瞟了她一眼道:“懋嬪,你倒真是個運氣好的,搶在翊坤宮倒臺之前先另選了枝頭,話說,你又如何能預料到今日?”

懋嬪面上無一絲尷尬之色,只是呵呵笑道:“娘娘又來打趣嬪妾了,嬪妾臉皮薄,可經不起娘娘這般話語!”

齊妃嗤地笑了一聲,將桌上的牡丹蜜餞碟子向懋嬪面前推了推,道:“嘗嘗罷,這是長春宮里的手藝,咱們平日里請安,坤寧宮里也是有這一色的,本宮瞧著不錯,便讓人也照葫蘆畫瓢,做了出來。”

懋嬪笑著道:“娘娘福澤深厚,心想事成,是老天眷顧之人。嬪妾吃了娘娘的蜜餞,便也沾沾娘娘的福氣。”

她伸手拿了一顆蜜餞進嘴,慢慢咀嚼。

齊妃微微瞇了眼,笑道:“和坤寧宮比,如何?”

懋嬪低頭要吐核子,茉莉立即上前來,伸手接在她口唇下。

懋嬪就著茉莉的手,吐在她手心里,這才笑道:“嬪妾心里,只記著娘娘這長春宮的滋味,坤寧宮的卻未曾上心。”

她繼續道:“娘娘方才問嬪妾——怎能料到年氏這一日的?”

齊妃頷首。

懋嬪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緩聲道:“剛者易折,柔則長存——這是嬪妾從前一直勸說翊坤宮的話語,只是翊坤宮從來聽不進去。”

齊妃轉了轉手中的果碎牛乳,垂著眼睫,只是嘴角微微一撇,道:“這是可以想見的——以她的性子,怎能輕易聽進人勸說?懋嬪,你能在翊坤宮手下待了這么多年,只怕也是不容易罷?”

懋嬪眼里晃過一絲悵然,低聲道:“紫禁城里,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兒,嬪妾是個無用又無福的,只能仰仗著高位的娘娘,但求個安穩的結局罷了。若說翊坤宮那位主兒,性子確確是強悍了些,但也有挺照拂著嬪妾的時候,若非如此,就憑嬪妾自己,如何在這紫禁城里立足?”

她苦笑了一下,道:“……年老色衰,無寵無子,只怕景陽宮里雜草都長了三寸高了。”

齊妃頗有些意外,轉頭瞧了懋嬪一眼,道:“這話倒有些人味兒!本宮真要高看你一眼了。”

懋嬪垂頭苦笑了一下,道:“強者未必強勢,強勢之人也未必就是強者。可惜,這么簡單的一個道理,翊坤宮過了這么多年,也沒鬧騰明白。”

她抬起臉,慢慢道:“咱們皇上,是個性子硬的,天生傲骨。越是這樣的人,越得以柔克剛,慢慢地把心給他捂化嘍!

翊坤宮那位,在閨中驕慣了,越是得不到,便越有心魔,不達目的不罷休,唉!和自己賭了一輩子的氣,到頭來,不過是大夢一場空。”

兩人正說著,卻見亭閣不遠處走來幾人,瞧服色便是常在、答應一流,待得近了,才看清原來是安常在和馬常在。

安常在和馬常在一抬頭,見齊妃娘娘和懋嬪娘娘正坐在在亭閣里,遠遠地的不知道在說什么。

畢竟是高位的妃嬪,安常在有點畏畏縮縮,拉扯住馬常在的衣袖,低聲道:“咱們……咱們繞開吧。”

馬常在跺腳道:“她們都瞅見咱們了!還繞什么?沒得失禮!”

她說完,手上一用力,反手拖住了安常在的手腕,不顧她掙扎,已經拖了她走上前去,大大方方行禮,滿臉討喜的笑容。

因著年紀尚輕,聲音里便是掩不住的稚嫩清脆,只道:“婢妾給齊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給懋嬪娘娘請安!”

懋嬪上下打量了她們一眼,只見馬常在穿了一身青翠色的旗裝,安常在則是一身淡淡湖水藍色,兩人站在一起,又都是水靈靈的年紀,顏色相互輝映,在這夏日里,瞧著清爽怡人,便笑道:“好,好,起來罷!”

齊妃只是兀自嚼著蜜餞不做聲。

馬常在見齊妃不做聲,又見懋嬪和顏悅色,便大著膽子上前笑道:“懋嬪娘娘,您和齊妃娘娘在這兒賞風景么?”

齊妃不耐煩地瞥了馬常在一眼,伸手將口中的蜜餞核取出來,擲在桌上碟中。

懋嬪見她如此,知道她是嫌馬常在擾了說話,便笑著圓轉了幾句,輕輕松松地將馬常在打發走了。

齊妃這才道:“懋嬪,你也是個沒上進的,和這些常在們啰嗦什么!”

懋嬪見兩個常在走遠了,才湊近了低聲笑道:“娘娘,話不見得這么說!如今翊坤宮一倒,宮中形勢難免變化,娘娘何不延攬些人才,左右是些低位的常在,哄著便是了,說不定便有用著的時候,若是以后當真用不到,踢開也無妨。”

她眼眸一轉,低聲補道:“娘娘可別忘了,現今躺在皇上后殿的那位紅人,從前也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常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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