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個陰天。
因著是給坤寧宮請安的日子,早上,吉靈沒敢多睡,剛剛睜開眼,一骨碌就坐起來了。
洗漱后,她挑了一件淡藍色配銀繡線的夏日薄袍子換上。
然后就是梳頭、化妝、配首飾,穿鞋,一折騰就是將近一個時辰。
幸虧起得早,倒也不怕時辰如何耽誤。
然后,她出了里屋,坐在前廳膳桌旁邊,而用了一籠素三鮮小包子,喝了一碗魚茸鮮蝦粥,那蝦粥里面加了一點碎碎的茼蒿、土芹菜,味道清香,咸淡始中。
吉靈就看碗里,魚茸是晴雪一般的乳白色、蝦肉是淡淡的紅色、蔬菜則是青綠色,三色配在一起,煞是好看。
另有一碟子芋頭雞絲、一碟香菇青菜,算是配的小菜。
她從從容容地用完了,接過七喜遞上來的帕子,細細擦了擦嘴,這才起身,帶著七喜、碧雪、小芬子三個,出了院子。
剛剛出了院子,就瞧見懋嬪也正從正殿里出來,兩個人打了個照面。
懋嬪先是一怔,隨即就滿面笑容地迎面走過來。
吉靈幾步走上前去,剛要屈膝行禮,胳膊肘便被懋嬪用力托住了。
她硬是托著吉靈的手肘,不讓她行禮,口中親熱地道:“貴人妹妹無需客氣,倒反而添了生分!哎,本宮是個心急的性子,每每坤寧宮請安,總想著早些出門,倒是難得碰到貴人妹妹,
今兒既然遇上了,咱們一路走罷!也好路上說說話!”
吉靈被她拉住手,一時間沒尋到機會抽出來,就聽懋嬪歡聲笑語,口若懸河,一堆話氣都不喘地,就吐了出來,簡直連個讓人插嘴的地兒都沒有。
待得被懋嬪拉到了門口,吉靈一抬頭,卻看見張貴人正等在門口。
瞧見吉靈出來,張貴人眼光頓時一亮,剛要上前。
她一轉眼,瞧見懋嬪,眼里的那道光芒就暗了暗,動作也收斂了,只是上前來聲音微帶一點膽怯地道:“婢妾給懋嬪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懋嬪轉過臉,瞧著她,臉上笑容便矜持了幾分,點了點頭,莊重又淡漠地道:“是張貴人啊,起來吧!”
懋嬪只有心想與吉靈多說幾句話,見著肩輿等候在宮門口,便一揚帕子,對抬著肩輿的兩個小太監道:“本宮今日身子不大爽利,想著走動走動,這勞什子就不用了。”
那幾名奴才自然樂得輕松,放下肩輿連聲應承著。
懋嬪與吉靈邊說話,邊在前面走著,張貴人微微落后半步,跟在兩人側后方。
懋嬪一臉關切地問吉靈道:“貴人妹妹,本宮昨日便聽見妹妹的東側院里有小狗叫聲,好不熱鬧!聽聞皇上前一日送了妹妹一只御犬,叫……叫麒麟來著?貴人妹妹在院子里逗弄著的,只怕就是這只麒麟吧?”
吉靈心里道:這消息未免也傳得太快了!
她臉上只是笑著,一臉柔順地道:“懋嬪娘娘說得沒錯,是叫麒麟!御犬金貴得很,活潑的很,婢妾是個粗手笨腳的,只盼著能盡力照料好它就是了。”
懋嬪笑吟吟地瞧著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才道:“吉貴人進宮的年歲還不長,難怪不知道。”
她頓了頓,問道:“貴人妹妹可曾想過——這御犬的名字為什么叫麒麟?”
吉靈只能陪著她繼續尬聊:“這個……婢妾還真不知道呢。”
懋嬪臉上現出幾分得意之色來,她抬手扶了扶鬢發,才道:“貴人妹妹有所不知,咱們皇上是獨愛麒麟的。
就拿從前的潛邸——雍親王府來說,門前擺放的不是石獅子,偏偏是一對石麒麟,王府花園里、書房、長廊,也多是麒麟的雕像,就連先帝也說過——說本是應該放石獅子的地方,硬是放上了一對石麒麟,瞧著不倫不類的!
皇上自然是要順著先帝心意的,后來才改動了一些。”
吉靈沒有料到這其中還有這樣一層緣由,不由得意外笑著道:“婢妾初次見這只小狗時,它穿了一身麒麟衣裳,煞是好看,婢妾還以為這名字就是這么得來的呢!”
懋嬪連連搖頭,笑道:“咱們皇上是心思多縝密,多細心的人!而且這幾條小狗又是皇上心愛的,哪里會這樣馬虎便起個名字?”
吉靈聞言,只是笑了笑,低下頭揉著手里的真絲帕子,再也不想接懋嬪的話茬子。
懋嬪說著說著,倒是自己來了勁了,她向吉靈飛了個眼風,笑道:“其實這只小狗也是皇上對妹妹的期許罷!貴人妹妹當真一丁點兒,都沒體會到皇上的意思?”
吉靈疑惑道:“娘娘這話倒把婢妾說糊涂了,皇上的意思?”
懋嬪抬起手,用帕子捂住嘴,掩嘴一笑,這才伸出手指,輕輕在吉靈手臂上點了點,一字一字道:“麒麟送子呀!”
相傳,孔夫子出生之前,有麒麟現身于他家庭院,口吐玉書,自此之后,民間也有了“天上麒麟兒,地上狀元郎”的說法。
民間也認為麒麟為仁義之獸,是吉祥的象征。積德積善人家,求拜麒麟,便可生育得子。
吉靈心里跳了一下——胤禛他……是這個意思嗎?
也許只是名字的巧合吧?
懋嬪瞧著吉靈臉上神色,便打了個哈哈,扯開話題道:“妹妹是個未曾生養的,年紀輕,臉皮又薄……是了,是了,本宮不該打趣貴人妹妹!”
天氣畢竟炎熱,這般沿著宮道走了一會兒,三人都有些氣喘。
懋嬪眸光一轉,抬手用帕子印了印額頭上的汗,便笑著自說自話道:“瞧本宮這把老骨頭!方才只想著和貴人妹妹多走動走動,說上幾句體己話,沒想這身子是這般不爭氣!這宮里的路,雖說都是走熟了的,可是這么兜兜轉轉的,到底也是不近。
她話鋒忽然一轉,笑吟吟道:“貴人妹妹就不一樣了,聽聞妹妹昨兒一早,是坐養心殿賜轎回了景陽宮?
嘖嘖,皇上待妹妹的這份心,可真是沒話說!這宮里這么多同貴人妹妹一批進來的,也是花一般的美人,偏偏旁人便再沒這般的福氣,可見貴人妹妹和皇上是真的天生投緣呢!”
她說著,眼光似有意,若無意地從旁邊的張貴人身上掠過。
吉靈放滿了腳步,落在后面,聽見懋嬪話只裝作沒聽見,低頭用帕子擦著額頭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