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的一聲,杜夫人手里的茶杯狠狠的擱到了桌上,人也站了起來:“你說什么?”
剛剛從洛妍院子里跑來的蘭葉已嚇得跪下了:“奴婢不敢撒謊!”
杜夫人盯著她,定定神才道:“你把這事兒從頭到尾細細說一遍。”
蘭葉道:“今兒午后,如梅姐姐說公主要在屋里多插幾支菊花應季,我和桂華就跟她去摘了幾支,到屋里時,看如夢拿了個玉佛,說是安然公主給的,在天龍寺開過光的吉祥物兒,我們都說好看,公主便戴到了脖子上,沒想到沒過半盞茶功夫,她就突然難受起來,一口吐出了條蟲子便暈過去了,那蟲子鮮紅鮮紅的,桂華原是南邊的人,就叫起來是蠱,要燒掉,如玉卻說要拿給太醫看。正亂著,公主又突然醒了,開口就問,這是哪里,她為什么會在這?整個人居然完全變了模樣,如玉如翠的名字也不叫了,叫她們什么珠,什么青青。”
說到這里,蘭葉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公主的變化實在太嚇人了,怎么看怎么都不是那個一天到晚癡癡怨怨的女人,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令她都不敢直視的光彩,那種氣勢,就算自家那么威嚴的老爺,似乎也比不上。
“后來呢?”杜夫人見她不說話了,立刻追問。
蘭葉忙道:“回夫人,后來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公主讓我出去,只讓桂華和如玉她們四個留下,沒多久就見如翠出來,把一些灰埋在了墻根下面。過一會兒,桂華也出來了,說是公主問她,蟲子是什么,應該怎么處理?便聽了她的話,把那東西燒了、埋了,后來卻沒讓她在屋里伺候。我悄悄的去窗外聽了聽,公主似乎在問如玉幾個這三年的事情,一件一件都問得很細,說到她自請以平民禮和一道袁奶奶嫁進來的時候,‘啪’的一聲像砸了一個茶杯,我怕她們收拾的時候看見我,沒敢再聽,就趕緊過來稟告夫人。”
杜夫人的心里早是驚濤駭浪,她是江浙大家族出身,對巫蠱之事并不大當真,但大理朝權貴多有滇人,對蠱術極為相信,市井里也常有蠱術的傳言,所以這幾年大家也就漸漸的將信將疑起來。想了想便又問:“那東西,是桂華叫出名字的?又是她讓燒的?”
蘭葉忙點頭。杜夫人沉吟片刻:“你做得很好,這事情千萬別說出去,趕緊回去,留意一下她們在說什么做什么,然后讓桂華過來見我。”
眼見蘭葉步履匆忙的出去了,杜夫人長出了口氣,轉眼看看身邊的鄭媽媽與紅櫻綠蕉三個人都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口的樣子,忍不住嘆了口氣,心想,還好紅櫻見機,看蘭葉神色慌亂,便把閑雜人等都帶出去了,她身邊,也就這三個是最可信的,這事兒,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蘭葉回到落云居的時候,院子里一個丫鬟也不見,她也顧不得別的,趕緊便去找桂華,只見她卻在翻箱倒柜的找東西,忙問:“你在做什么?院子里的人呢?”
桂華一驚,看見她才出了口氣道:“嚇死我了,我在找我娘給我的楞嚴咒護身符呢,我真糊涂,居然嫌麻煩收起來了……哎呀找到了,太好了!”
蘭葉皺眉道:“什么護身符?夫人讓你過去呢!”卻見桂華已將一個石頭掛墜小心翼翼的掛在脖子上,又摸了幾下確信掛好了,才道:“夫人一般不是找你么?難不成你告訴夫人公主吐了情蠱的事情?”
蘭葉趕上一步,壓低聲音喝道:“想死呢,夫人說了,這事兒絕不能外傳,要找你問個仔細。”又指了指上房問:“我出去這陣子,可有什么消息?院子里的人呢?”
桂華臉上變色,半響才道:“那邊一直關著門,沒出來過人,小丫頭大概都偷懶去了吧。”她可不敢說,剛才已經有兩三撥小丫頭來問她蠱蟲的事情——先頭她叫得聲音大概太大了,有好幾個小丫頭聽見了。這會子,估計全院的丫頭們都和她一樣,有佛的找佛,有符的找符,實在什么都沒有,也正在找大蒜吃!
蘭葉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呀!你等一下。”說著出門,悄悄到上房外聽了一耳朵,里面似乎是如夢在說最近這次受傷的事情,只聽公主道:“居然是這樣,好威風的二爺!”聲音煞氣十足。
蘭葉只覺得這聲音都讓她心里發冷,不敢多聽,退到院子里,向桂華低聲道:“你快去夫人那里,她們還在說這三年的事,估計快說完了。”桂華點頭離去,心里打定主意回來好好嚇唬下那些小丫頭,不能讓夫人知道自己把蠱蟲的事情說了出去,不過也得說明先前亂的時候,院子里只怕已經有幾個丫頭聽見了,以后萬一有什么,夫人才不能怪到我頭上……
蘭葉不敢走遠,只在回廊上發呆,又覺得院子里靜靜的十分嚇人,忙把幾個打掃的小丫頭叫出來掃落葉子,見這些小丫鬟們個個臉上都帶著驚恐的神色,不由嘆了口氣,看來這事兒瞞不住了,便低聲呵斥她們幾句,令她們別出去亂說。
又過了好一會兒,上房的門突然打開,居然是公主自己挑頭便走了出來,明明還是平常的衣服,看著卻似乎高了許多,銳利的眼光在院子里一掃,更是連最角落里丫頭也不敢大聲出氣。只聽她冷笑道:“好,很好。”回頭便道:“天珠、青青,你們幾個動手把屋子那些破爛瓦罐都給我扔院子里,砸了!”
蘭葉嚇了一大跳,卻見如玉幾個毫不猶豫,果然便將屋子里的一些花瓶、盆景、盤子碟子統統扔了出來,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不但院子里的小丫頭們嚇傻了,連蘭葉都楞得說不出話來,心里只轉著一個念頭:“她莫不是失心瘋了?”
又聽她道:“把墻上的字啊畫的都扯下來,燒了干凈!”蘭葉心里愈發驚了,眼見沒人注意到,悄悄的便溜了出去,一路奔向夫人的天禧居。
杜夫人剛剛聽完桂華的回報,心里越發亂了,又看見蘭葉滿臉驚慌的跑了進來,撐不住一疊聲問:“又怎么了?”蘭葉慌道:“不好了,公主在砸屋子燒字畫呢!”杜夫人“騰”的站了起來,身邊的鄭媽媽卻道:“夫人別急,只怕這會子過去不好看,再說,高太醫只怕也快到了。”
杜夫人重新坐了下來,沉吟道:“蘭葉、桂華,你們趕緊回去,別讓人看出來了,如果砸完了,便趕緊把院子收拾好,再打發個小丫鬟來找紅櫻。我看她身邊那個如玉是個穩重的,蘭葉你想法子提醒她別鬧大了不好看。綠蕉你去看看高太醫什么時候到,若到了,讓他歇一歇。”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有小丫頭來找紅櫻說落云院已經收拾好,杜夫人這才只帶了紅櫻、綠蕉和鄭媽媽三個,快步向落云院走去。院子里果然已看不出什么跡象,小丫頭該做什么還在做什么,卻個個顯得有些心驚膽戰的樣子。蘭葉便上來請安,又揚聲道:“夫人來了。”桂華去挑起門簾,杜夫人定了定神,才慢步走了進去。
只見這間正房里如雪洞一般,字畫裝飾果然一件不剩,四個丫頭臉色肅然的上來請安,洛妍卻一個人背對著門坐在梳妝臺前,那背影孤高落寞,似乎能散發出十二分的寒氣來。
杜夫人暗暗心驚,胡亂向丫頭們點點頭,便向洛妍走出,卻見她驀地轉身站起,深深看了杜夫人一眼,眼神竟如刀鋒般明亮銳利,杜夫人腳下不由一頓,洛妍已垂下眼瞼淡淡的道:“杜夫人好。”
杜夫人大吃一驚般退了一步道:“妍兒今天是怎么啦?怎么叫起我夫人來,莫不是生了母親的氣?”
洛妍瞪大了眼睛,仿佛比杜夫人受了更大的驚嚇:“什么?平常我叫您母親?”
杜夫人心里一冷,眼睛死死的盯著洛妍,洛妍毫不避讓的與她對視,目光里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儀,沒一會兒杜夫人便受不住了,拿帕子擦了擦眼角,一疊聲道:“這是怎么啦?這可怎么好?快去請太醫來!”
綠蕉應了一聲,正在出去,卻聽一聲:“慢著!”
洛妍目光漠然的在杜夫人身邊三個人身上打了一轉,看得她們都低下頭了,才一句一頓道:“夫人放心,我已經問過天珠她們,這次大概是傷到頭了,醒來后才會把這三年的事情忘了個一干二凈,太醫那里,先問問他有沒有治外傷失魂的藥才好。”
杜夫人心里只覺微微一松,看來這位大燕公主也不愿讓人知道“情蠱”,外傷失魂雖然也不好聽,說不定還要牽扯到二郎,但總比巫蠱之事禍及全家要強得多。此刻她的心里,不知不覺已將情蠱之事信了七八成。她笑了一笑,看著洛妍想說些漂亮話兒,卻見她眼角微微一挑,臉上似笑非笑,目光冷如冰霜,頓時只覺得喉頭一噎,什么場面話也說不出來了。
眼見屋里的氣氛越發凝重,卻聽屋外有人通報:“太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