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最近很有些心煩:那天先是失眠后來又強撐著處理了一堆事情,過后竟病倒了。且一病就拖了個十余日。袁敏兒因有身孕,自己便叫她不必過來,女兒飛霜身子自來就弱,哪里做得了侍疾這樣的事情?若是原來,慕容洛妍自會一天八遍的來看她,讓人覺得不勝其煩。可現在,這位居然真就自己躲在院子里了,一步不出,一句不問了,杜夫人又覺得隱隱的失落,因此當落云院的媳婦子來報,說慕容洛妍想自己買個廚娘的時候,她想了不想便使了個“拖”字。
便是杜宇辰,這十多天都沒在上房看見慕容洛妍,也忍不住問了一句,得知她如今是不出落云院一步,臉色也不好看起來;過了兩天,又問:她還沒來看母親?杜夫人見他臉色一沉,自己心里雖然同樣不舒服,但衡量之下,覺得還是相安無事的好,忙道:“她不來,我還清凈些,你可千萬別生事。”
到了前兩天早上,女兒飛霜卻一臉好奇的把丫頭都支了出去,悄悄的問她:“母親,那個慕容洛妍難道真是中了情蠱?”杜夫人頓時大怒:“你在哪里聽到的胡話?一個沒出閣的姑娘,這也是能胡說的?”便要讓鄭媽媽查,看誰把這話傳到了小姐耳朵里。
杜飛霜自小哪里被這樣呵斥過,眼睛便紅了,也賭氣道:“不用找別人,我自己在花園里無意中聽小丫頭們閑聊才知道的,回去一問如絲,才知道全府上下已經沒有人不知道了!母親哄著我一個有什么用?”
杜夫人氣得仰倒,她這一病,原是有許多事情沒做周全,但萬沒料到這情蠱的事情會流傳開去,叫鄭媽媽下去悄悄訪了一圈,竟然真如飛霜所說,沒人不知道了!可還沒等她想出什么對策來,昨天夜里姐姐高夫人打發心腹婆子傳話,相府下人里人人都在傳大燕公主中情蠱的事情,相爺都聽說了,只怕宮里也有了消息,讓她心里一定要有準備。
這一夜,杜夫人輾轉難眠,暗暗下了決心,先還是要把慕容洛妍攏住,最好能說服她繼續好好做杜家的兒媳,萬一皇上召見,才不至于胡亂告狀,如果她不知好歹,說不得也就別怪她心狠——讓一個人告不了狀的辦法,總是有幾種的。
想著心里的計劃,杜夫人面上的笑容越發溫暖,剛剛走進正房,只見洛妍已微笑著迎了上來,才半月不見,她的氣色竟又鮮潤了不少,身上一件半舊的石青色素面的褙子,臉上一點脂粉未施,頭上更是珠花皆無,只耳上一點米粒大的耳塞,卻越發顯得肌膚雪白,雙頰粉艷,猶如明珠生暈、寒梅映雪一般,杜夫人不由就呆了一呆。
洛妍就笑道:“夫人好早,有什么事情讓紅櫻姐姐來吩咐一聲就罷了,怎么敢勞動您?”神色之間,絲毫不見上次的冷傲。
杜夫人忙笑道:“哪里有什么事情,只是多日不見,想看看你身子如何了。”又點頭嘆道:“公主氣色越發好了,石青色都被你穿得這樣好看,難怪道是大燕第一美人兒,都說敏兒和飛霞是美人,我看哪里能及得上你?”
洛妍心里警惕,面上卻淡淡的笑:“夫人真會打趣人。”請杜夫人在正座坐下,又陪她說了幾句閑話,杜夫人拿眼睛往周圍一看,洛妍會意,便打發幾個丫頭端茶倒水折枝,一時打發了干凈,鄭媽媽便走到門外守住了房門。
杜夫人才嘆道:“我這些天原是病了,想起以前種種事情來,二郎任性,敏兒驕縱,我又是常年病著,管不過來,以前終究是太過怠慢公主。公主想和離出去,也是情理中的,我也想過了,既然如此,不如上次那題本,還是想法讓交給圣上,也好還公主一個自由身,到時我再送公主兩個莊子,算是我們杜府對公主賠罪。”
洛妍心中警鈴大作,她可不相信杜夫人這樣的心機深沉的后宅女人,會有散買賣不散交情的認識,她能這樣做當然好,可對杜府沒有一點好處的事情,她怎么肯?念頭一轉,就笑了一笑:“夫人這樣體諒,洛妍感激不盡,只是……”她低頭嘆了一聲:“我這些天也想明白了,三年來的總總,也不能怪二爺和袁姑娘,只能說是我自作孽,我這幾天又讀了大燕圣皇的書,他說過一句話,‘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后種種譬如今日生’,覺得便如醍醐灌頂一般。想我洛妍,前事盡忘,可不就像死了一回?如今能在杜府過安穩的日子,已經是福氣,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又有什么意思?難道多鬧一鬧,就能重新當回大燕的公主不成?至于和離,那原是和二爺話趕話的一時賭氣,別說圣上未必肯,就是肯了,難道我這樣的名聲還能嫁進比杜府更好的人家不成?”
說著便凄然一笑:“夫人以后萬萬莫再叫我公主,叫我的名字就好,我如今已是大燕的罪人,再也不是那金枝玉葉的公主了。”
杜夫人心下一松,“幾天沒見,她倒是知道自己的份量了,不過這話還要多看看她怎么做才知道是不是真心。”于是便道:“我的兒,你能這樣想是最好,只是我聽說,你這半月都沒出院子,還是要多出來走動走動才好。”
洛妍心里微微一沉,這意思,卻是要她晨昏定省了?也罷,大燕那邊收到消息,再到有所行動,只怕最少也要一兩個月,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拖上一段時間再說。拿定主意便笑了笑:“我是聽說以前自己經常惹得夫人和二爺生氣,索性就禁足在院子里,也不讓這幾個丫頭出去,院外的事情一律不問。如果夫人不嫌我煩的話,少不得以后要天天去膩歪夫人——只的,我那天便發誓為母妃念誦一個月的經,這才半個月……”
杜夫人倒是知道,洛妍這些天常茹素(此時的大理以羊肉為主,洛妍是嘴刁的,南方的羊肉如何吃得?索性改成了吃素,因怕缺蛋白質,每天多吃些蛋羹、豆粥也就罷了),又天天把自己關在屋子里,蘭葉桂華已是進不得她的屋子,卻也知道正屋里一天要叫三回熱水——聽說燕人平日不愛洗澡,只念佛時格外注意潔凈,可見念經這話倒是不虛。杜夫人要的只是洛妍的態度,又不急這時間,于是便點點頭:“我原是怕你悶壞了,若是念經,再念半個月有什么打緊?你這樣有孝心的好孩子,如今可是少見了。”
洛妍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歪打正著,看杜夫人表情,知道自己已經過關,便微微一笑:“多謝夫人。”杜夫人卻想了想,又道:“還有一事,就是二郎……其實二郎是個長情的孩子,只是性子太倔,以前你又沒摸準他的脾氣,生了幾次氣便越發生分起來,我如今是老了,真不想看你們好好的夫妻這樣賭氣下去。他以前是不知道你的好,我回去好好說她,妍兒你也莫生他的氣才好。”
洛妍身子一僵,心里忍不住罵了一句“我靠”,心思急轉之下,半響才道:“以前如何,我卻是不記得了,我現在看著好多人,都是陌生的。夫人每次都待我親厚,我便敢放肆一些,但二爺那次見我卻十分不高興,我雖然不敢生氣,卻也不知該如何待他,不如夫人教教我?”
杜夫人心中微微不悅,但想想這事情也不能逼她——兒子每次看見慕容洛妍那表情自己又不是沒見過,也罷,看來這事首先還要從二郎那里著手。如果兩人真的好了,就算有什么傳言,便都不攻自破。想到這里,便拍了拍洛妍的手:“好孩子,都是他不對,母親幫你教訓他,可有一條,他若知錯了,你也要給他改過的機會才好。”
洛妍身上忍不住發麻,心里狠狠道:“放心,我自然有辦法讓你家二郎沒心情來改這個過!”面上卻不好意思的一笑,偏過了頭去。
杜夫人呵呵一笑,又道:“聽你院里的管事媳婦說,你想自己花錢買個廚娘,我一直幫你留意著呢,你放心,定給你挑個好的。”說著便起身慢慢往外走,洛妍忙站了起來,一直送到落云院外才罷。
這次杜夫人卻沒有食言,沒過兩天,杜繁家的就帶了個廚娘過來,說是夫人好容易在人牙子那里找到了會做大燕飯食的廚娘,以前做過酒樓的,手藝再好不過。洛妍沒做聲,不動聲色的看了看青青,只見她的眼里驀地閃過一道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