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有毒

005 眼睛

昨晚上泡完熱浴,只覺渾身舒暢,仿佛任督二脈都被打通了一般,一覺香甜,醒來時已經是日上三竿了,我挺直身板抻了個懶腰,白歌掀簾進來:“姑娘好睡,終于醒了。”

我打著哈欠含糊不清問道:“什么時辰了?”

白歌走過來打起綃帳,笑道:“已經辰時三刻了,”又道,“姑娘,起吧,二少爺一早上已經派人來催過好幾次了。”

我一下掀開被子,問:“志銳,”想了想,又好奇問,“他找我做什么?”

白歌搖一搖頭,“這奴婢就不知道了,看樣子像是挺急的。”

稍一側目看見外頭柏樹枝梢上零落的簌簌油葉都像是燙了一層金似的,濃濃的染上了一抹澄黃,反射出一道道炫目的光輝,宛如兩條透明的金帶,內里閃耀著星星點點的塵埃,透過鏤畫月窗打在妝臺前的菱花銀鏡上斑駁了一片,我忙趿了鞋下床道:“白歌,我要洗漱梳妝。”

白歌應了一聲后就開始幫我捯飭起來,又是篦發,又是盤發,又是敷面,又是點絳,繁瑣至極。過了大半晌,竟連一點結束的意思都沒有,我暗暗揣度著,照這樣下去,恐怕到天黑都出不了屋子,一臉焦急地擺了擺手道:“白歌,簡單點就好,去見志銳,又不是去見外客。”

白歌輕聲道:“五姑娘長相這樣清秀,就不想把自己弄得更精致,更討人喜歡一些?”

我來到古代的時日不長,本來還沒心思注意這些,當下經白歌這么一提醒才猝不及防地發覺這個十三歲的他他拉•子兮長得跟我十三歲的時候倒的確有幾分相像,特別是這一雙眼睛。

整個人都好像失了魂一般,目光盯著鏡子看得久了,就連我自己也被里頭的這副容顏驚住了,心底有一瞬的抵觸和不相信,這根本不是什么他他拉•子兮,這就是我,就是我肖瞳啊!

幼稚的白凈面龐上含著一雙淡靜的眸子如同掩映在流云里的月亮。

我不禁想,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前世今生?

一會兒,白歌拉一拉我的衣袖,輕聲問:“姑娘怎么了?”

我猛地緩過神來,搖一搖頭,回身含笑道:“沒什么,怎么了?”

白歌松了一口氣,道:“方才見姑娘像是晃了神一般的。”

我笑,“無事,必定是晚上睡得多了,這會兒覺意還未散。”

白歌看著鏡子里的我,淺笑道:“五姑娘不曉得,奴婢們私下里常會說起姑娘的一雙眼睛狀若桃花,卻不輕浮,猶似一泓清水,顧盼之際自有一番清雅高華的氣質,最是好看。”

我握著半盒胭脂在手,撫一撫發鬢間插著的犀玉簪子,觸手生溫,“你們這些小蹄子就知道打趣我,你們怎么不敢去嚼姐姐的舌根子?”

白歌掙一掙眉,笑道:“四姑娘為人老成本分,平日里一言一行也都是規矩嚴肅的很,容不得一絲錯,下面的奴婢們即便是想跟四姑娘拉近距離,可誰又敢呢?”她又抿嘴看了我一會兒,輕松說:“比不得咱們五姑娘活潑開明,奴婢們有時還會奇怪,都是老爺從廣州帶回來的,怎么兩個人性子會這樣的天差地別?”

我搖一搖頭,笑看著她道:“好了,你嘰嘰喳喳的,都說了快一壺的話了,嘴不干么,”說著,隨即低頭輕輕一笑,推她道,“趕緊去喝口水潤潤吧。”

白歌含笑略頷了頷首,拿了件淺粉色的蝶紋外衣給我披上,又將妝臺上的東西都安置妥當后,才肯隨著我出了屋子去找志銳。

進屋時,我吩咐白歌在外頭候著,自己獨自進去,打眼就看見志銳坐在案前側臉望著窗外一攏綠竹發呆,修長枝干上碧色的竹葉捱捱擠擠,幾乎沒有一絲縫隙。

我躡手躡腳地走到志銳背后拍了他一下,他身軀一驚,回頭見是我,淺淺松了一口氣,笑嗔道:“你這丫頭怎么悄無聲息的就進來了?”

我挨著他坐下,輕嘆一聲,緩緩道:“不是我悄無聲息,而是你看得太入神了。”

他釋然一笑道:“再過不多久,這些窗邊的竹葉就會慢慢變黃、枯萎、凋零。”

風輕悠悠地吹拂著,竹葉在微微地顫動著,發出“沙沙”的聲響,就好像在與人喃喃細語一般,我笑瞅著志銳道:“虧了你這么喜歡竹,難道不曉得一句‘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么,竹向來是最堅韌的,從古而今,人一直喜歡用它來比喻君子,”說著,我抬臂往窗外翠竹濃蔭處隨手一指,“你看,這一株株翠竹這樣的高聳挺拔,這樣的頂天立地,無論是嚴寒,還是酷暑,它們都會屹立在那里,于寸土間展示著自己旺盛的生命力,還有不屈的姿態,”我收回視線,又瞥了志銳一眼,打趣道,“還喜歡竹呢,依我看,你要是一攏竹子的話,也只能是一攏萎竹。”

靜了一會兒,志銳往我身邊擠了擠,頂了我肩膀一下,眸中閃著狡黠的光芒,沒頭沒腦地問我:“今兒是什么日子你可知道?”

我疑惑地“嗯”了一聲,反問:“什么日子?”

他用指尖戳了一下我的額頭,“你還真是過糊涂了。”

我一把捉住他的手,急忙問:“到底什么日子啊?”

志銳嘆息一聲,搖了搖頭,“七夕,你以往不是最喜歡這天的么,從沒有忘記過,今兒是怎么了?”

我有些緊張,咧嘴笑了笑道:“對,七夕,我喜歡。”

志銳輕嗔了我一眼,“前廳各色瓜果食品早就陳列焚香了,都派人去催過好幾次了,還在睡著,還是第一次見你這樣不上心,”他一面打量著我,一面又道,“我見你以前也沒這么貪睡啊,自從樹上摔下來后,你整個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我局促地掙了掙眉,“可能……是我還沒恢復好。”

志銳緩緩點頭,“那今晚上的香橋祭會你還去不去?”

我一聽到這話,一下就來了十分精神,激動道:“那豈不是可以出門了?”

志銳看著我,笑道:“每年七夕大柵欄都會搭香橋以祭祀牛郎織女祈求愿望,還會有很多有趣的活動,可謂是熱鬧非凡,你若是不去一定會后悔的。”

我立刻道:“去,當然去,我怎么可能不去湊這個熱鬧,”話至于此,我不免發出輕輕一聲嘆息,“況且以后我恐怕想湊熱鬧都沒有機會了。”

志銳微笑,“那行,你去準備準備,酉時一刻府門口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