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有毒

020 東風

剛退出門來,我就打發了鶯兒、鵲兒一眾人先回閑汀閣,只讓白歌跟著,急急步入園子后,見腳下的磚地上被悄然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雪渣滓,就像巨大而輕軟的羊毛毯子,在柔弱的橘色光華下閃著寒冷的銀光。那刺穿云塊的陽光就像根根金線,縱橫交錯,把淺灰藍灰的云朵縫綴成一幅美麗無比的圖案。突然,一陣寒風迎面吹來,打破了所有的美好,我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埋下頭,硬著頭皮繼續向前走,只覺得面龐似乎僵住了,透心的冰涼。一時轉過假山上了八角亭,志均、志銳、志锜三人都在,我不由地欣喜,掩面一笑,“今兒倒是聚得挺齊,倒像是誰下了帖子請來的。”

志銳忙不迭地小跑過來,雙手攬住我的肩左看看,右看看,隨即滿面笑意道:“還不是你這個珍小主的面子大!”

我注目著眼前的人,身著一領鸚哥綠絲長袍,腰系一條文武雙股鶴毛絳,足踩一雙狼皮四縫干白靴,嘴角勾起漾著令人眩目的笑容,闊別整月,與他再見面時竟無一點陌生之感,還是那般地熟悉,仿佛從未分開過一樣,似乎有一股蜿蜒的春水暖暖滋潤上心田,一顆心就這樣被潤澤而柔軟了起來,心底里冰封的種子又重新慢慢發芽,輕拍了拍他的胳膊,笑道:“看起來,我不在的時候你過得還算不錯嘛!”

志均原本靠在八角亭的石柱上,聽了我的話,面上含著隱約笑意,慢悠悠地走到志銳身邊,輕嘆一聲,對我道:“什么不錯,”說著,他又搖一搖頭,斜目睨著志銳,上手拍了拍志銳的肩膀,“你不在的時候就屬他念叨得最多,再見不到你,我和志锜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志銳嗔瞪了志均一眼,“我哪有!你可別瞎說!”

我蘊著笑,打量志銳一圈,心里忽生出一抹玩意來,而后,板了板臉,輕“哦”了一聲,就作勢要走,“既然沒有,這么珍貴的相聚時光可不能浪費在這兒,那我可要去找奶奶聊天兒了。”剛要抬腳,志銳一把拉住我手腕,三步并做兩步地攔在我身前,“不許走!”

我抬一抬手腕,笑問:“你這又是什么意思?”

志銳有些局促地蹙眉,“好容易你才能從閑汀閣里出來和我們鬧會子,還沒說幾句話就要走,我是斷然不依的,”又嘆息一聲,終于肯拉下面子來,對我說了一句軟話,“說實話,你不在,日子確實難捱,無趣得很,顯得一點兒都不熱鬧。”

我笑了笑,好奇問:“說正經的,你們今兒到底是為了什么聚的這么齊?”忙又瞇著眼,指一指他們道:“可別說是因為我,我才不信在你們心中我能有這么大的面子呢!”

志銳望著我,唇角微微上揚,帶著點邪邪的笑意,道:“子兮,我可真是沖著找你來的,”說著,他言語間頓了頓,目光煞有其事地看向志均、志锜,“至于他們兩個原本是為了談什么事情就不好說了,反正是不巧遇上了我,然后到現在為止兩人也就什么都沒談成。”

志均瞅了志銳一眼,眼中有一瞬的晶瑩,嘆息一聲,對我笑道:“其實也沒什么,志锜的本意是不想勞師動眾的,所以我和志锜本想著等這事十有八九定下來了再跟你們說的,既然此番問起,我們就也不好繼續隱瞞下去,”又抱起臂來,轉臉問志銳,“這事究竟是你自己說呢?還是我替你說呢?”

志锜一甩墨色的繡花羅袍下擺,從一側的石凳上緩緩起身,看著我道:“這事要論起開端來,還真與子兮脫不了干系。”

我不解,“與我脫不了干系?”

志銳和志均聽了這話也是滿面地迷惑。

志锜容色恬淡,“你們也都知道我不愿走上官宦仕途,卻想著總也不能整日待在家里坐吃山空,最后還得讓伯父、大哥和二哥養著,所以我是想謀劃著做點小生意,也算是為自己日后謀一條出路。”

我思緒如潮涌,立刻明白了,忙問:“那你可想好了要做什么生意?”

志锜的視線輕輕掃過三人,認真道:“還記得咱們在廣州時最喜歡去照相館拍照片、洗照片么?”

志銳一口道:“自然記得,那是咱們在廣州時最喜歡,也是最覺得新奇的玩意兒!”

志锜“嗯”了一聲,道:“那時咱們在廣州只恨不能自己給自己拍照,不能隨心所欲地拍自己喜歡的風格,所有的一切都只能依靠在別人的那座小小的照相館里完成,局限得很,更少不了遺憾。”

志銳皺一皺眉,問:“你是想自己開一個照相館?”

志锜點頭,“是的,現如今放眼京城里尚還沒有一家照相館開的是廣州那種西式相館,我也出去考察過那些分散在京城周邊的中式照相館,它們無論是設備還是照片質量都屬下乘,又老又舊的,用的背景不自然也就罷了,甚至洗出來的照片也特別模糊,幾乎看不清人的五官,”說著,他嘴角牽出一絲淡淡的笑來,又篤定道,“如果我能最先開起廣州那種西式照相館,”目光隨之一凜,“也就是我們以往常去的那種,我相信一定能引領一股西式潮流。”

志銳拍了拍志锜的肩膀,笑道:“好啊,這條路子虧你能想得出來!”

志锜不好意思地搖一搖頭,“最初我也是有心沒頭緒,”說著,他側臉看了看我,“還多虧了子兮一語道破提醒了我。”

我忙搖手,淺笑道:“千萬別,”掙一掙眉,又道,“我可沒說讓你開照相館啊!”

志銳、志锜看著我的眼睛里充斥著滿溢的笑意。

片刻后,惟有志均“唉”了一聲,沉聲道:“雖然萬事俱備,卻還是欠了一個東風。”

志銳擺做瞬間恍然大悟的模樣,對著志均、志锜嬉笑道:“難怪你們兩個今日要到這里來商量,原來是還欠了一個東風!”

我斂起笑,問:“什么東風?”

志均、志锜一時都面露難色,仿佛不好啟齒。

志銳嘆了嘆,朝我笑道:“自然是本錢咯!”說著,他還做了一個數錢的手勢,性格里沒一點兒內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