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有毒

024 射覆

走了半晌,終于回到閑汀閣,見鶯兒、鵲兒、高萬枝、戴春榮一眾人不知在玩些什么,笑聲傳出來竟如銀鈴般開懷清暢,我上前輕輕推開門,悄步走進去,見到她們都坐在地上玩樂,便伸過頭去好奇問:“你們都在玩些什么呢?”

鶯兒、鵲兒忙停下手來,隨即跪在地上請了安,“奴婢們不曉得小主回來,還請小主恕罪!”

高萬枝、戴春榮嚇得臉都白了,立刻跪下揮了自己兩個耳光,“奴才懶惰,求小主責罰!”

我笑嘆道:“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正巧白歌從門外進來,以為發生了什么事,忙問:“這是怎么了?”

我笑道:“我不過是問問她們在玩些什么,哪曉得她們就被嚇得這樣!”

我又瞅了白歌一眼,白歌會意,抿嘴一笑道:“小主讓你們起來呢!還不趕緊去打水給兩位小主洗手!”

地上的一眾人見沒被責罰都訝異得面面相覷,滿臉不敢相信的神色,我無奈笑道:“今兒是除夕,普天都該同樂的日子,如何偏不準你們玩一玩?”又道:“我沒有怪你們的意思,還不趕緊打水來先讓我和四姐洗了手再一塊兒玩?”

鶯兒、鵲兒連聲應了出去。

高萬枝和戴春榮也起身,卻只靜立在門邊,不敢再有絲毫差錯。

半晌后,鶯兒、鵲兒服侍著我和子玉洗了手,兩人進暖閣坐下,窗外月華澹澹,樹影子微微搖曳倒映在青色厚實的窗紙上,仿如是誰人頎長的身影,白歌已經擺好一桌零食:八仙果粒、云片糕、糖蓮藕、糖冬瓜、糖蓮子、棗泥山藥糕,還有木樨清露。

白歌溫和道:“方才怕兩位小主只顧著說話,沒有吃好,這才稍稍準備些吃食給兩位小主備著,等會兒熬過子時可能會餓的。”

子玉嘆出一口氣來,笑道:“你這里的丫鬟做事就是機靈,不愧是一直跟著你的,我那里就沒有這樣機靈的丫鬟,”抬眼瞧了瞧桌上的吃食,又道,“剛剛席上的酒菜寓意雖好,卻終歸是有些油膩,不太能吃的下去。”

我從翠玉盤子里揀了一顆糖蓮子遞給子玉,笑道:“四姐若覺得心中發膩,就請嘗嘗我這里的糖蓮子,最是解膩的。”

子玉拿了放在口中嘗了一會兒,果然驚嘆道:“這個糖蓮子做得真好,苦中一點甜,著實解膩,”又朝我問,“竟是誰的手藝?”

我笑著指了指立在身側的鶯兒,“鶯兒出身于江南,這糖蓮子便是她最拿手的。”

子玉上下打量著鶯兒,含笑道:“從宮中出來的自然是不同凡響。”

鶯兒輕輕一俯身,“小主實在謬贊了,奴婢不敢當。”

我笑著拉過鶯兒,仰面問:“方才還沒告訴我,在我們還沒回來時,你們方才玩什么玩得那么開心?”

鶯兒笑道:“奴婢們在玩射覆。”

子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你們竟還會射覆?”

鶯兒輕點了點頭,“因為宮中主子們時常會想玩兒,所以奴婢奴才也都要會一些,奴婢們方才玩的射覆都是比較簡單的一種,不敢跟主子們較高下的。”

我看著子玉,“難道姐姐也會玩兒?”

子玉輕輕笑道:“我也只是會點皮毛,射覆原是一種近于占卜術的猜物游戲,在甌、盂等器具下覆蓋某一物件,讓人猜測里面是什么東西,《漢書·東方朔傳》有云:‘上嘗使諸數家射覆。’顏師古注亦曰:‘于覆器之下而置諸物,令闇射之,故云射覆。’古代帝王將相、文人雅士,大都喜易,常玩射覆這種游戲,其中玩得好的便有三國魏管輅、漢東方朔等人。”

我想了想,射覆應該就跟《紅樓》里的掣花簽差不多,這對于我這樣一個已經把《紅樓》、《納蘭詞》、《唐詩宋詞》翻過來倒過去看了好幾遍的文科生來說,倒也不算難,便笑說道:“不如我們也來玩兒?”

子玉笑道:“射覆這種游戲人少倒沒意思了。”

我目光掃視一圈,笑道:“依我說,咱們就叫上丫鬟太監們一起,也是隨便玩一會兒,不拘什么,也好打發時間啊!”

鶯兒、鵲兒忙欠身,“奴婢不敢。”

我起身,先拉了白歌至桌邊坐下,又拉了鶯兒、鵲兒坐下,笑道:“有什么不敢的!”

子玉笑了笑,“這樣也好,”說著,她便朝自己身后的丫鬟使了個眼色,笑說,“霽月,你也去坐。”

霽月面色驚慌地行禮,她說話聲音輕輕柔柔的,“奴婢實在不敢,奴婢在旁伺候,小主玩得開心就好。”

我笑著嘆息一聲,搖了搖頭,過去強拉了她來,“你就快些過來坐下吧,不然等會兒要是你家小主輸了咱們,便會說咱們閑汀閣的人聯合起來欺負她。”

霽月拗不過,只好坐了。

然后我又強按著高萬枝、戴春榮也坐了。

白歌起身拿了手巾、扇子、筆墨、盒罐等所藏之物過來放在桌上,又拿了藍瓷甌盂來覆蓋某一物件,鵲兒拾了方才落在地上的一個竹雕簽筒,里面裝著許多翠玉賦名簽子。

我指著簽筒,好奇問:“這是什么?”

鵲兒笑道:“這是令,若是誰沒射著,或是誰沒覆好,便掣一個玉簽,必須遵照上面的令來行事。”

我暗暗想,這規矩不就是跟現代玩的真心話大冒險差不多么,又輕輕一笑,“那咱們可要先說好了,輸了不許有人哭鼻子,更不許有人當真存氣。”

子玉坐在我身側抬手輕推了我一下,“咱們可都是你拉來陪你玩兒的,自然不會當真,只一點,你自己輸了可不準哭鼻子!”

我做人向來小氣,此番被這么一說,臉倒不自覺地有些微微發燙,小聲道:“我怎么會哭鼻子,不過囑咐一句罷了。”

子玉含笑道:“都是托了子兮的福,日日總說人家夜飲聚賭不好,今兒咱們自己竟也如此了。”

高萬枝含笑道:“一年之中也不過壽宴除夕如此,并沒有夜夜笙歌,自然不妨事。”

白歌拭了一把簽筒里的玉簽,笑道:“咱們做奴婢奴才的自然是下首,就請兩位小主先覆一個。”

我轉臉看了看子玉,微笑說:“姐姐年紀最長,就姐姐先來覆吧,我年紀次之,自然是由我來射。”

子玉點一點頭,又想了會子,清潤的目光環視一周,最終凝滯在窗格間,片刻又收回來,然后朝我笑道:“有了,子兮你可聽好了,”見我點頭,她接著道,“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子玉一面說,一面在紙上覆了一字,作為留存。

我想了想,畢竟是第一次玩,尚有些猶豫,不知子玉究竟覆的是窗還是雪,在腦中左右回憶起方才她的目光來,那般的閃爍分明,隱約還有幽幽的光,像是在看遠處,思索一會兒,終橫下心來,存著賭一把的心態道:“姐姐或許覆的是,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說完,我就用肩頭頂一頂子玉的肩頭,笑問,“姐姐,我可射著了?”

眾人皆等不及笑問:“可射著了?”

子玉盯住我,抿了抿嘴,打開手中紙團,推給我:“喏!你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