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有毒

033 慈禧

春光容易流逝,常常使人追趕不上,櫻桃才紅熟,芭蕉又綠了,轉眼間,春去夏又到。

整個五月里,我幾乎每日都在慈禧的寧壽宮中服侍,為她代筆寫大字,多是“壽”、“福”、“祿”之類的吉祥字眼。春意尚未完全褪去,殿外的繡球花已經變得雪白,繁茂蓬勃,遠遠望去,如同雪花壓樹。枝桿上長滿了翠綠翠綠的葉子,綠葉長得一點也不留縫隙,風搖枝動,又像一樹流動著的云,滿枝的白云就隨著風勢緩緩飄動,俏立水畔,顧盼生輝。

寧壽宮,四周以黃綠琉璃磚瓦圍起透風燈籠矮墻,檐廊柱枋間為鏤空云龍套環,枋下云龍雀替,皆飾渾金,堂皇富麗。東次間開門,置光面板門兩扇,上為雙交四椀亮子,門左右下砌檻墻,上安直欞吊搭窗。后檐明、次間為門,每道門雙交四椀菱花扇四扇,室內吊頂鏃花蝙蝠圓壽字天花。

檀木桌上放置著一盞金甌永固杯,用八成金制成,杯為圓形口,口邊刻有回紋。杯口邊鑄有“金甌永固”、“乾隆年制”篆書,通體鏨刻纏枝花卉,其上鑲嵌數十顆碩大珍珠,紅、藍寶石和粉色碧璽。杯兩側為雙立夔耳,夔龍頭各嵌珍珠一顆,底部是三象首為足,外形呈鼎式,十分雍容精致。

許多時候,慈禧只是默默地坐在內殿批覽奏折,雖說載湉已經親政,但似乎寧壽宮的奏折,一天也沒有少過。

至少,就我在寧壽宮走動的這一個月來,慈禧每日都必定要花上三四個時辰來批閱回遣一摞又一摞的奏折。

案上碧玉香爐里焚著龍腦香,是用南洋的香木制成,水煙渺渺,淡淡縈繞在鼻尖,純凈而濃郁的味道就如同遠山輕靄一般,境外縹緲,似有若無。

筆觸最后以有力地一勾收尾,“壽”字寫好,我放下筆來,滿意地看了看自己今日的成品,嘴角不禁意地微微上揚。

半晌,我輕輕道:“老佛爺也喜歡這南洋香木制成的泥香嗎?”

慈禧直起身子,舒了舒背,緩緩道:“用慣罷了,說不上喜歡不喜歡。”

其實龍腦香就是現代的冰片,具有開竅醒神,清熱止痛的功效。常常會被用于治療熱病神昏,驚厥等病癥。

我道:“奴才有時也會點來醒醒神,靜靜心,倒是比沉香要好。”

慈禧起身,扶著榮兒的手走出來,安然地看著我,微笑道:“不錯,無論是何人,人生都必是不能樣樣如意,在后宮之中更是要懂得排遣,你這樣倒是蠻好。”

我淺笑道:“都是老佛爺教導奴才有方。”

慈禧輕輕翻閱我寫的幾張大字,小指上的琺瑯鏨花鏤雕鳳尾護甲劃過月白色的青檀紙面上,留下了一道淺淡卻鋒利的痕跡。她淡淡笑道:“不過才練了一月有余,線條粗細變化明顯,跌宕有致,很是可教,”打眼瞅著我,“你很是聰明,不怪皇帝喜歡你,哀家也十分喜歡你的機靈勁兒。”

不過是輕描淡寫幾句,面上已有些發燙,說起來,我的字一向是頗為自持收斂的,當然,也是因為來到古代剛練不久的緣故。

我在現代時,根本不會像現在這樣日日拿毛筆寫字。

是圓珠筆不香?還是嫌水筆太貴?

但說來也巧,大約我十歲時,在小學錯報過一年書法班,這才陰差陽錯的有些基礎沉淀,穿越過來之后學得也比常人快些,融會貫通只用了兩個月而已。不久前,與載湉合書過一闋納蘭的《虞美人》,月光似水,他貼著我的耳畔,呵出的淡淡氣息,輕拂在耳邊融融癢癢,低聲細言:“古墨輕磨滿幾香,硯池新浴燦生光,珍兒的字,樸實無華而兼納乾坤,婉轉如婀娜窈窕的美人,秀美如春風拂面繁花一片。”

我側過頭,肆意挑笑道:“皇上實在言過其實,奴才的字不過鬼畫符罷了,哪里比得上姐姐。”

他目光霎地暗淡下來,冷冷道:“瑾嬪的字是好,只是太過工筆,失了韻味,她人,也一如她的字,無趣得很,朕看著很累。”

思緒回到當下,我咧嘴一笑,對慈禧道:“奴才承蒙老佛爺看得起,勤能補拙而已,要說字,奴才哪里比得過兩位姐姐。”

慈禧嘴角輕搐,靜靜地望著墻角獨自開放的一株牡丹,將手中的宣紙遞給榮兒,慢慢道:“牡丹真國色,皇后關乎國體,字自然不能差,最稀罕的是瑾嬪才對,聽說她每日都要悶著頭練好幾個時辰的字,也該歇歇了,”思索片刻,問榮兒,“瑾嬪好像許久未來過哀家這里坐坐了。”

榮兒道:“是有日子了,上次還是帶珍小主過來拜見老佛爺的時候呢!”

我暗暗揣摩,不再言語,隆裕并不得載湉的寵幸,慈禧自然要為她多打算一些,可是她自己不爭氣,什么都差人一等,論才氣比不過子玉,論靈氣又比不上我,至于人品嘛……落到這步田地又怪得了誰,就算旁人再如何推波助瀾,大概也終歸是無用。

慈禧望著我道:“珍嬪的底子很不錯,很有靈氣。”

我低聲道:“奴才慚愧。”

慈禧看著我的眼光深沉又空洞,似笑非笑道:“承寵以來,字應屬這個月練得最多吧?”

我雙耳不覺地更加熾熱起來,“奴才生性懶惰,幸而老佛爺看得起奴才,前些日子還讓繆老師特意入宮一趟來親自指導,奴才不敢不再盡心。”

慈禧仰面笑了兩聲,“也是,年輕的時候哪能靜得下性子來好好練字,皇帝寵愛你難免喜歡你陪著,疏忽了練字也不打緊,皇帝喜歡不喜歡,原不在字好不好上計較,只是別太過了就好,后宮祥和,前朝才能太平,哀家也老了,到底到了頤養天年的年紀了,不要再叫哀家操心,你原是個懂事的,應該明白哀家這話的意思。”慈禧如今待我不錯,可就是這一番后宮祥和的道理又偏生擺明了要我把載湉往鐘粹宮推,我一點兒都不愿意,載湉也不愿意,但慈禧見不著好就總是來來回回、翻來覆去地換著說法來暗示我,不免叫人心煩不已,一而再,再而三的,更是讓我這個現代人的現代思想開始不停地在自己胸中攪動作祟,一股子不滿的情緒正在心中油然而起。

我雖猝不及防,但也很快反應過來,心下一橫道:“奴才自然明白,奴才也不想叫老佛爺操心,可是有的事情也不是奴才能左右的,皇上每次去皇后娘娘的鐘粹宮都是黑著臉被趕到奴才的景仁宮來,說是,一去皇后就會擺臉子給皇上看,”說著,便低頭跪下,“奴才也沒有法子了。”

前日載湉來我宮中留宿,我便擇一個絕好的機會婉轉勸他多臨幸隆裕,他只是揚眉苦笑:“朕的珍兒竟這樣大方?”

我嘆氣道:“奴才怎么會大方?”我又蹙了蹙眉,聲音顫抖道:“只是皇后娘娘乃一國之母,皇上也不能太冷落了,不然老佛爺又要找奴才練字說話了,奴才心里怎么想的,皇上知道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