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二十年十月十日是慈禧的六旬萬壽典禮,近日來,闔宮上下都為此事而忙得不可開交。載湉早先已經發布諭旨令禮親王世鐸、慶郡王奕劻、大學士額勒和布、張之萬、福錕、戶部尚書熙敬、翁同酥、禮部尚書李鴻藻、兵部尚書許庚身、工部尚書松洼為總辦萬壽慶典大臣,會同內務府、戶部、禮部、工部辦理慶典事宜。
就在一切看似都在井然有序地進行中時,李鴻章著江寧制造府日夜趕工的五千匹云錦綢緞僅在一夜之間全部付之一炬,因是在運送途中出事,李鴻章誰也怪不得,只能自認倒霉。南京云錦色澤光麗燦爛,美如天上云霞,用料考究、織造精細、圖案精美、錦紋絢麗、格調高雅,且寸匹寸金,織造工藝獨特,對于技術要求很高,需由拽花工和織手兩人相互配合,用老式的提花木機織造,必須由提花工和織造工兩人配合完成,拽花工坐在織機上層,負責提升經線,織手坐在機下,負責織緯、妝金敷彩,兩個人一天最多只能生產一兩寸,而且這種工藝更是無法用現代機器來替代,所以南京云錦被譽為“錦中之冠”。
其實李鴻章所要求的五千匹云錦綢緞在短時間內根本生產不出來,志銳去時江寧織造正急得跳腳,于是,在某個深夜里兩廂商討下,一個金蟬脫殼的法子就應運而生。
我身在紫禁城得知事情成功后,心里免不得一陣開心,也可以說是幸災樂禍。
我固然和載湉是一條心,深覺不該在這種時候大肆慶賀壽辰,銀子如流水一般花去,只是平白看著都無比心疼,卻也實在沒辦法,惟有親眼見證正在一步步發生的一切。
后宮中,即便是提不上筷子的宮女太監大多也都是趨炎附勢、拜高踩低之徒,要想在這種地方生存下去而不被欺侮,這點面子上的往來固然是必不可少的。
我自然也不能例外。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大抵能道出幾分慈禧此番的隆重和尊榮。
宮燈在萬壽期間需求數量十分龐大,除各處常設宮燈外,紫禁城、西苑、頤和園、萬壽寺等處殿宇,游廊,大門內外皆需額外添設,寧壽宮、儲秀宮、鐘粹宮、長春宮幾處俱上燈三千余只。
而人宮搭建的各種景觀包括龍棚、經壇、經棚、戲臺、牌樓、亭臺等共六十段,自長春橋至高梁橋長河兩岸,外檐油市見新,橋座、閘口、雁翅等處堆砌云步山石全長一百九十丈,各處之間,由內務府“相奪地勢,撙節辦理”。
我自幾日前親手送上整整繡了半月的《竹禽圖》去寧壽宮目睹了一次所謂的迎來送往后,就絕計這段時間里再也不要踏出景仁宮一步。
明日就是萬壽慶典,院子里桂花樹枝一拍青綠,掩映下,朵朵小花開得花團錦簇,就像是夜空上的星星,一叢叢,一簇簇,就這樣被青葉襯托著,益發顯得多姿多彩。我靠在窗邊,濃郁的桂香馥郁在鼻尖,望著深黃若金的金桂,潔白如玉的銀桂,還有橙紅似火的丹桂,一聲喚道:“鵲兒。”
鵲兒立在一旁端著茶色犀角盞,“是,小主,奴婢在。”
我掃了一眼犀角盞,內壁花瓣片片,層次分明,線條勾勒流暢,外壁又有淺雕的花蕾、細葉纏繞,圓雕蒂莖環盤在底部,里頭盛的卻是澄黃普洱,不覺輕皺了下眉頭,“這犀角盞雖算不上名貴,但也是細致風雅之物,用它來盛放普洱實在不好。”
鵲兒看了我一眼,忙道:“奴婢這就去換。”
我點頭,“昨兒不是釀了一甕桂花蜜封在那里么。”
鵲兒剛抬腳要走,我忽在腦中過了下日子,忙拽住她,又問:“明兒可就是老佛爺的萬壽慶典了?”
鵲兒答:“是。”
我想了想,說:“今兒可有什么事情發生?”依著歷史進程,今日載湉應該會在太和殿跟李蓮英起了沖突,而這事應該也是后來兩人矛盾的一個最重要的導火索。可我卻偏偏在這個緊要關頭上把事情給忘了個精光,一刻前才剛想起來。
鵲兒小聲道:“說起來,今兒早上還的確是發生了一件事情。”
我問:“什么事?”
鵲兒面色有些緊張,“這事說起來都是李安達的不是。”
我小聲道:“李蓮英。”
鵲兒點點頭,“是啊,”低了低眉,“今兒一早皇上就率領文武大臣在太和殿練習明日萬壽筵上的朝賀禮儀,李安達作為總歸太監自然是要到的,可他卻讓皇上和文武百官生生等了他將近三個鐘頭,委實不該。”
我一聽不好,忙問:“后來呢?”
鵲兒搖一搖頭,“后來皇上勃然大怒,二話不說,命人將李安達拖下去,打了四十杖。”
我輕笑了笑,“能將皇上這樣一個人逼得當場就大發雷霆,下令杖責,這李蓮英也算是個人才,才四十杖,倒也該。”
鵲兒掙了掙眉,“皇上這幾日一直都不是很開心的樣子,李安達也算是正好撞在槍口上了。”
我嘆一嘆,“甲午開戰在即,七百萬兩銀子分明就是一支北洋水師啊,”深出一口氣,又道,“卻被白白花費在了這樣一頓荒淫享樂上,皇上日日看在眼里,怎么可能開心的起來?”
鵲兒抿嘴說:“奴婢去給小主換杯甜水來。”
我點點頭,卻又問:“白歌去內務府領俸銀可回來了?”
鵲兒朝外頭探了一眼,“似是還未。”
我“嗯”了一聲,道了句:“你去吧。”之后,便不再說話。
六旬萬壽筵席開在三大殿中的太和殿,此處地氣和暖,光色也好,抬眼遠遠看過去,只見外壁是一派紅墻黃瓦,朱楹金扉的輝煌顏色,走至近處,才能看見臺基四周還有矗立成排的雕欄,柱頭雕以云龍云鳳圖案,前后各有三座石階,中間石階雕有蟠龍,襯托以海浪和流云。殿內有瀝粉金漆木柱和精致的蟠龍藻井,上掛“建極綏猷”匾,殿中間是金漆雕龍寶座,椅圈上共有十三條金龍纏繞,最大的一條正龍昂首立于椅背的中央,椅面之下是一個須彌底座,在束腰的地方透雕雙龍戲珠,寶座后方擺設著七扇雕有云龍紋的髹金漆大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