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天氣生機勃勃,熾熱的陽光無情地烘烤著大地,我正坐在御花園里一棵碩大的蒼數陰涼下發呆,心間頗感落寞。
原聽說今日醇親王愛新覺羅載灃會攜福晉入宮,本篤定以為來的必然會是側福晉鄧佳氏,卻難得愛新覺羅載灃竟攜了嫡福晉瓜爾佳氏入宮來給慈禧和載湉請安,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怪就怪在嫡福晉瓜爾佳氏在府邸中并不受醇親王寵愛,不過是白占了個嫡福晉的頭銜,以往,醇親王慣常都是帶著側福晉鄧佳氏入宮覲見,今日也不知是刮了什么風,居然讓百年不變的醇親王突然轉了性子。
我昨晚就想著終于能和側福晉鄧佳氏在景仁宮小聊片刻,一早就特意在御花園等著了,可誰知見到的卻是一副全然陌生的面孔站在愛新覺羅載灃的身邊,女子面容雖清寡,但一色鵝黃素水薄煙紗制的裙衫,上頭似乎是用彩線繡著大多芙蓉,色澤明亮,花樣富貴,倒是襯得她周身也散出來幾分艷麗,因隔得遠我并沒十分看清瓜爾佳氏的容貌究竟幾何。
我在心中輕輕一哼,醇親王跟載湉真不愧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就連轉性都擠在了一塊兒。
前兒一連三日載湉都歇在永和宮,中膳、晚膳都在鐘粹宮用,一時間弄得景仁宮跟冷宮似的,從昨日起紫禁城中的一些流言蜚語就開始陸續傳入景仁宮,恐怕已經甚囂塵上有一段日子了,許多宮女、太監在私下議論揣測載湉冷落我的原因,別說宮女、太監,就連我自己對于載湉的乍然轉性也有點摸不著頭腦。
既沒大逆不道。
也沒使他吃醋。
這兩日里,鶯兒不止一次問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想了又想也無從回答,只得付之一笑。
今早,我悄然從御花園一邊的小徑走過來,無意聽見在茂盛花叢中的竊竊私語,里頭聲音似乎透露著巨大的興奮,“沒想到,珍妃終歸還是遭皇上厭棄了……”
“可不是么,皇上都寵珍妃這么些年了,可以了,大清朝哪個皇帝不是三妻四妾?更何況咱們皇上模樣那么俊俏,怎么能就在珍妃一棵樹上吊死?”
一聽就知道說這話的定是個老嬤嬤。
“噓!”
小太監提醒:“好歹珍妃娘娘是個妃位,你們這么說話就不怕被人告到景仁宮去?”
嬤嬤“咯咯”飛笑兩聲道:“憑她是什么,皇上的恩寵才是真,以往皇上專寵,我還忌她幾分,如今依然失寵,我才不怕她!”
最先在前面開頭那人聽聲音也不知是宮女還是嬤嬤,“在紫禁城皇上寵誰,誰就是規矩,皇上晚上進了哪個宮,那一宮人就是王道。”
這句話說得倒挺有意思!
我正咂摸著,幾個人又在里頭窸窸窣窣地說了一通。
我也沒湊近聽,回神過來,轉身欲走,抬眼就看見鶯兒的面色已經變得青白相間,吁吁出著憤氣。我本胸口也藏著氣,忽看到鶯兒的模樣一時不乏好笑,氣也就散了大半,腳下才走兩步就正好踩了石子杠到了花盆底,我低頭一看,腦子里突然靈光一現,隨即緩緩彎腰撿起那幾顆石子,在手中掂了掂,又看了幾眼花叢,心里這才有了十分的道理。
載湉的賬我稍后再跟他算,雖尚不知這幾人到底是誰,但當下的賬也不能就這樣算了,否則眾人都會以為我好欺負,日后什么人都敢爬到我的頭上來了,于是就朝鶯兒使了個眼色。
鶯兒會意,微微俯身從我手中接過石子,然后一顆一顆大力地往花叢里砸過去。
只聽見連連幾聲“哎呦”,里頭鉆著的人就一個兩個的都爬了出來,左右喝道:“誰啊?!”
抬眼見到是我后,眸光霎然一斂,忙都跪在地上磕頭,“奴才們不是故意冒犯娘娘的,奴才們方才正除雜草沒見著娘娘過來。”
我輕輕一笑,“若是讓你們知道本宮來了,本宮又如何能聽得方才那么好的話?”
幾人身子一緊,顯然不曉得自己方才的話已全然聽入我的耳中。
我一面在前頭踱步,一面慢慢道:“皇上寵誰,誰就是規矩,皇上入了哪個宮,哪個宮就是王道。這話說得不錯。”我隨即笑問:“誰說的?”
一不算太老的嬤嬤出聲:“是奴婢說得。”
我緩緩彎腰,用戴著累絲金雀護甲的食指輕輕勾起這位嬤嬤的下顎,“喲!嬤嬤額頭都流血了!”我嫣然一笑,“原是本宮的錯,下手有些狠了。”
回身朝著鶯兒吩咐道:“等會兒去景仁宮拿一瓶拭腐粉給嬤嬤回去抹著。”
鶯兒一笑,道了:“是。”
我回過頭來笑看著眼前的嬤嬤,“這藥可好了,嬤嬤抹著必然喜歡。”
嬤嬤忙磕頭謝恩。
我直起身子,淺淺出一口氣,又問鶯兒:“本宮記得仿佛璇璣嬤嬤那里缺不少人手?”
鶯兒道:“是了,前兒璇璣嬤嬤還跟奴婢提起過呢!”
我笑,“既然這幾位這樣閑,想必調到璇璣嬤嬤那里更能人盡其用。”
鶯兒笑道:“奴婢等會兒回宮就交代內務府。”
正想著,輕輕一轉首,卻見子玉和瓜爾佳氏兩人從前頭步過來,眼看著越走越近,我只得起身手里持著蝴蝶團扇迎上前去,“姐姐怎得有空跟醇親王福晉一塊兒逛來御花園?”
瓜爾佳氏輕盈一行禮,“瓜爾佳幼蘭給珍妃娘娘請安!珍妃娘娘吉祥!”
舉眸所見,瓜爾佳氏膚色白皙,瓜子臉龐,其余尚可,就是這一雙桃花眼十分撩人,難怪在現代時人都說瓜爾佳氏出美人。我一面扶她起來,一面笑道:“嫡福晉真是讓本宮打開眼界。”
子玉著一襲煙綠色的錦緞宮衫,氣色仍舊稍顯不足,束著一個流蘇髻,髻上插著鎏金步搖,笑問我:“妹妹在這御花園做什么呢?”
我抿嘴一笑,“妹妹整日無所事事,自然要給自個兒找些樂子才是,否則一直待在空蕩蕩的景仁宮里,日子十分無趣,”稍稍一垂眸,往前踏疾步,又執了子玉的手,低聲道,“姐姐辛苦了,皇上近來多踏足景仁宮,還望姐姐能夠多加仔細,代為照看。”
子玉只是帶著一抹淺淺的笑意看著我,“妹妹這話說得仿佛勢在必得。”
我輕輕放開子玉的手,含笑凝視著她道:“勢在必得?”想了想,輕笑一聲,搖頭說,“實在沒有必要,因為是我的就是我的,誰都搶不走。”
瓜爾佳氏于旁笑問:“兩位娘娘這是什么意思?”
我轉眸望著瓜爾佳氏,輕笑道:“這是咱們姐妹之間的事情,與你一個外人無干。”
瓜爾佳氏一時被我堵得說不出話來。
子玉一笑,自是繼續朝前走著。
我必然也跟著。
卻沒走兩步就聽見后頭瓜爾佳氏一聲驚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