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咯咯”笑兩聲,五寸足金瑪瑙護甲朝敦宜皇貴妃的方向一點,“瞧你說得,跟個行家似的!”
敦宜榮慶皇貴妃見慈禧笑了,自己也笑道:“奴才在聽戲方面本來就是行家!”
過了一會兒,瑜貴妃神色好奇問道:“老佛爺讓李安達出去既不是找人入宮做戲,那是要做什么?”
慈禧擺一擺手,嘆息一聲,“前兒欽天監說醇親王陵寢墓地有一棵白果樹十分不利,這不,今兒趁著時日早就讓李蓮英帶人去伐了。”
我心一驚,忙問慈禧道:“皇上可曉得?”
慈禧睨著我,片刻后,含笑道:“哀家命伐之,不必告他。”
我著急道:“可是皇上……”話還沒說完,慈禧就打斷了我,“珍妃不必再多言了,為時已晚,想來此刻事情已成定局。”
剛從里頭訕訕出來就趕緊讓常泰去乾清宮給載湉通風報信,后來常泰回來說載湉聽到消息后就立刻帶人尾隨出了紫禁城,直到傍晚時分,夕陽漸漸西落,載湉才回到紫禁城,我去到養心殿還未及進門,王商就小聲對我道:“娘娘來了,皇上看上去好像心情有些失落。”
我問:“那棵白果樹怎么樣了?”
王商嘆息一聲,無奈道:“皇上帶人行至紅山口時,那棵白果樹就已經看不到了,待得皇上趕到墓地,原來那棵亭亭如蓋的白果樹樹身已被砍倒,李安達還在帶人繼續砍伐樹根,在伐倒的白果樹周圍,更是挖了一個十余丈的大坑,里面灑滿了石灰,以防止白果樹死灰復燃。”
我心想,不就是一棵白果樹,慈禧有必要搞這么大陣仗么?
而后,我又問:“皇上回來路上可說了什么沒有?”
王商黯然搖頭。
我悄然步進去,寶案上的鎏金銀竹節銅熏爐正焚著濃重的沉香,絲絲縷縷白色的煙霧漂浮在半空中四散開來。我愈走近就愈加覺得眼中沉迷暈眩,于是就走至案邊雙手悄然捧起熏爐放置到風窗下的小案上,然后直起身輕輕支開風窗,外頭焦灼的熱氣一下就撲面而來,不時有幾許暖風在廊上來回穿梭,鋪開了香沉。
一會兒,殿中味道便清爽起來。
我揀了一把靠近載湉的椅子安靜坐下,過去半晌,我斜著身子在椅背上,凝視著載湉,用手撐著頭問:“皇上在看什么?”
載湉淺淺吁出一口氣,抬眸看我一眼,并朝我一招手。
我忙驅過去,俯身湊到載湉臉邊問:“什么呀!”
載湉抻一抻腰,“朕才寫好的稿子,正好你來了就幫朕看看。”
我側頭看他,“什么稿子啊?”
載湉扶著我站起身來,隨即一手把我壓在寶座上,我忙彈起來,“這可使不得!”
載湉把我生生按在寶座上,“這里就你和朕兩個人,一個位置而已,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
我也只好坐著。
他轉身到寶案前頭一面踱步,一面道:“今日早朝上林旭說京師大學堂已然落成,朕決定屆時親臨講話,”說著,往我這里一指,“這就是朕為過幾日講話準備的稿子。”
京師大學堂。
也就是現代的北京大學。
考不進啊考不進!
載湉啊載湉,分明是你弄的這個京師大學堂,一百年后怎么就不能給你最愛的我一點優惠呢?
載湉朝我一瞅。
我忙點點頭,隨手拿起稿子來看,稿子里頭提到了王陽明,提到了他說的“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一句。也提到了一個叫周長發的學子,說這人忠厚老實且不善言詞,正是因為在京師大學堂報了名而遭受謾罵卻不敢還擊,最后心里郁結難遣,懸梁自盡。這事倒頗有些現代校園暴力的影子。
我憤聲道:“周長發這人還真是軟弱!”
載湉道:“何以見得?”
我嗤聲道:“才區區被說了兩句居然就在家中懸梁自盡了!”
載湉停住腳步,輕嘆一聲道:“這件事兒你和朕不過白紙黑字看上去只有區區數十個字,但其實,究竟里頭曾經發生過什么,朕不知,你也不知,況且這個世上并不是什么人都會有一顆強大的內心。”
我輕嘆。
載湉這話倒叫我恍然重新想起在小學時被女同學欺負的畫面。
心尖不禁一顫!
于是,我輕聲道:“殊不知,所有看似強大的內心都是被許多經歷鍛煉出來的,都曾被按在砧板上狠狠揉搓過。”
再抬頭,就看見載湉正定定地凝視著我,一會兒,他淡淡道:“熬過去了,就是一顆強大的內心,熬不過去就是萬丈深淵。”
是呵,這事也只能用一個“熬”字!
何其貼切!
事實上,事情其實就是這樣子的,當別人對你行使暴力的時候,你根本就不敢還手或是還口!
只是因為這些事情早已經離我遠去,甚至慢慢有些淡忘了!
所以現在看到周長發的經歷心里倒多是生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感慨!
但回頭仔細想想我當年不也是一樣!
我點頭,慢慢放下手中的稿子,打量著他問:“皇上不難過,不失落了?”
載湉不解,“朕難過什么?失落什么?”
我輕輕一笑,“王公公方才還在外頭為皇上擔心呢!”
載湉恍然大悟,“你是在說那棵白果樹啊!”
我“嗯”一聲,“珍兒也以為皇上會沮喪好一會兒呢!”
載湉想一想,又含笑搖了搖頭,“事已至此,再失落也是無用的,倒不如切實的做好手頭上的事情。”
我看著他問:“皇上相信嗎?”
載湉反問:“朕相信什么?”
我道:“皇上相不相信老佛爺賦予那棵白果樹所謂的意喻?”
載湉輕笑,“你覺得朕會信嗎?”
我稍一側臉。
載湉舒出一口氣道:“朕自始至終不愿讓老佛爺伐掉這棵樹,只是不愿破壞阿瑪陵寢,不愿擾了阿瑪身后安寧。”
我道:“珍兒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珍兒只是覺得老佛爺一定要伐了這棵樹除了忌憚之外,更另有所圖。”
載湉“嗯”一聲,含笑回看著我道:“畢竟打蛇打七寸,誅人先誅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