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有毒

165 可在

走在甬道上,迎面的風似熱浪撲來,慈禧今日終于釋了載湉,路過乾清宮時聽見載湉在里頭早朝的聲音,鏗鏘雜糅在風中劃過耳邊,“朕不自惜,生死聽命,愿爾等肯激發天良,顧全祖宗基業,保全新政,朕死無憾!”

面對著就像兵馬俑一般,佇立在各處始終無動于衷且心中皆只想著廢掉眼前這個曾行事觸及自己利益的年輕皇帝的一殿守舊臣子,載湉這些話不過都是對牛彈琴罷了。

我心里為載湉難過、不值。

也不曉得金鑾殿上的載湉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又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

憤怒?

亦或是無奈?

御花園的池面很靜,靜得就像是一幅畫,綠色的顏料大片鋪開,一縷縷陽光輕拂著水面,顏色是那樣的溫暖,偶有一陣微風吹過,格外蒼翠茂盛的柳枝在水面上輕輕徜徉,柔柔泛起星星點點來回閃爍著的波紋。

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見到這幅景象,心尖莫名生出幾許感動。

昨晚去到寧壽宮時,載湉正在被慈禧痛斥,我從容步進去,打眼就見榮兒立在一側緊蹙著眉頭,拼命朝我使眼色,我只作不見。

我上前行禮道:“老佛爺萬安。”

慈禧不理,依舊盯著載湉道:“皇帝還不明白么?所謂維新,所謂變法,根本就是胡鬧!”

載湉哂笑,“到底是不是胡鬧,百年后老佛爺再來做評判為好!”

李蓮英面上神色肅然,看我一眼,隨后稍稍俯身好像是在慈禧耳邊小聲說了什么話。

慈禧猛地側頭對李蓮英怒聲道:“哀家知道了!用你說?!”

李蓮英被斥了一句,忙就直起身子,不再多話。

慈禧回過頭來,對載湉斷然道:“林旭、譚嗣同等六人必須斬首示眾,否則不能平民憤!”語氣中似乎不帶一絲商量的余地。

載湉眉間一蹙,盯住慈禧道:“究竟是不能平民憤,還是不能平老佛爺心中憂慮?”

慈禧片刻不言,目光直視著載湉像是要殺了他一般,許久,慈禧才沉聲道:“皇帝這話哀家倒是聽不懂了,皇帝倒來說說哀家心中到底有什么可憂慮的非要殺了林旭、譚嗣同等六人呢?”

載湉冷笑道:“老佛爺這話不應問朕,只需看一看案上那枚‘同道堂’的印章不就什么都清楚了?”載湉稍稍低眸,又道:“當年文宗皇帝薨前立下的顧命八大臣共同贊襄政務后來是因何而被革職、拿問、捕殺,老佛爺應該比誰都清楚,”隨即又是一笑,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慈禧,緩緩道,“看!一直以來,老佛爺的手段總是如此相似!”

慈禧被載湉這話說得坐都坐不住,氣得就連金線袖口都一直在不住的顫顫發抖,桌上宮燈散出黃色的燭光照在滑膩的衣料上頭更加顯得袖口熠熠生色。

我抓住片刻的沉默,高聲道:“老佛爺應該即刻放了皇上!”

慈禧眼光幽幽轉向我,抬手指著我,蹙眉疑問:“你說什么?”

我又道一遍:“老佛爺應該即刻放了皇上!”

我余光看見載湉于旁擔憂的瞅著我,欲語卻還休。

慈禧火冒三丈,睨著我道:“你再說一遍!”

我深吸一口氣,大膽道:“皇上日前已發布上諭斬殺林旭、譚嗣同等六人于菜市口,若是老佛爺依舊拘禁著皇上的話,恐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屆時悠悠眾口,老佛爺如何堵得住?”

慈禧亮聲道:“那便殺!”

我反問道:“老佛爺今日可殺六人,明日可否能殺千人、萬人?”

慈禧輕嗤一聲,對我道:“你這話是在威脅哀家?”

我抬頭看慈禧一眼,“奴才不敢,”隨即又頷首下去,輕輕吁出一口氣來,平和道,“奴才只是知道民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只賭老佛爺把政多年,也深諳人心所向的重要,想必老佛爺不能不顧及。”

慈禧不屑一顧道:“哀家當年既能立帝,今日便能廢帝!”

我也哂笑道:“皇上乃是老佛爺曾經一手扶持上皇位的皇帝,若是老佛爺今日廢帝,又有何人能立即承此帝位,這個時候,又有何人敢應老佛爺承此帝位?”

慈禧冷哼道:“宗室子弟那樣多,找一個合適的皇室后裔來承此帝位于哀家來說容易得很!”

我含笑搖一搖頭道:“名不正則言不順,皇上還在,難道老佛爺是要新帝學習明代宗讓皇上如明英宗一般退居為太上皇嗎?”又道:“可是明英宗當年是因為被瓦剌大軍困在土木堡俘虜一年,慮及國不可一日無君,明代宗才登上帝位,后來才將接回的明英宗尊為太上皇居于南宮,短短六年后,奪門之變,南宮復辟。而老佛爺如今若要效仿恐怕卻不是明智之舉,皇上正好好的在紫禁城,一旦老佛爺這么做,必定會招來百姓猜忌,國不可一日無君,更不可隨心所欲,若是無奈而為之尚可理解,但若是故意為之,誰也不是傻子,大清本就動蕩,老佛爺就別在這當口再興風作浪了吧,況且退一萬步來講,若是皇上當真為太上皇,老佛爺又該如何自處?”

話畢,慈禧瞇眼凝視著我,久久不言。

我緩緩抬眸,回睨著慈禧,又沉聲道:“老佛爺已得到了想要的一切結果,應該明白勿要趕盡殺絕的道理,畢竟誰也不知道百年以后會是怎樣的局面,給別人留一條活路也算是給自個兒留條后路,”說完,我輕輕一笑,隨即又反問于她,“老佛爺,奴才說得是不是?”

昨晚的畫面總在我腦子里翻來覆去,整個人就跟抽了魂似的,不知不覺,竟已經走到了承乾宮門前,上前去輕叩兩下門,出來開門的是榮壽公主身邊的小祿子,見到我忙就行了禮,“珍妃娘娘怎么這會子過來承乾宮?”

我問:“大公主可在?”

小祿子一面領在前頭進去,一面含笑道:“大公主正在里頭描花樣子呢!”

說著,香云就從正殿迎出來,驅到我面前來,笑問:“娘娘怎么來了?”

我笑,“怎么?不愿本宮來么?”

香云一闡眉,“娘娘說什么呢!娘娘來奴婢高興還來不及呢!”話音未落,香云就朝后頭看一看,隨即收回視線來,又問我:“鶯兒、鵲兒怎得沒跟著?”

我執過她的手輕輕一拍,小聲道:“今兒本宮是自個兒來的,有些話要找你主子說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