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聽見不遠處一聲狗吠,思緒恍然就被抽離了回來,那狗之前我沒見過,大約是我和載湉逃跑出去的時候慈禧才養的,渾身雪白,長得憨憨的,品種是京巴犬,看著覺得挺可愛,一路掠過御花園終于來到寧壽宮,一目掃去,寧壽宮還是這般精華薈萃,曲水流觴,滿院山石,花罩隔扇都用鏤雕、鑲嵌工藝,掛檐以竹絲編嵌,鑲玉件,四周群板雕百鹿圖,隔扇心用雙面透繡,處處都是精工細雕過的。
那狗跑到我腳邊來,一口咬著我的淡青色宮制長裙擺,瘋狂地搖著尾巴,我一笑,曲身就抱了它在懷,然后上前去給慈禧請了安。
慈禧置了把八寶蓮紋五福椅子挺身坐在廊下道:“洋人要打進紫禁城里來了,外頭亂哄哄的,前兒連皇帝都能被你拐走,可見你也一直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哀家不能有一絲對不起列祖列宗,你原是個聰明的,應當明白今兒哀家叫你來的意思。”
我淡淡問:“老佛爺可是要逃跑了?”
慈禧忙道:“你胡說什么呢!”
我一笑,想著,既然我都快要掛了,這當口還能被她欺負了,于是,輕吁出一口氣道:“奴才明白,奴才從未給列祖列宗丟過人,”說著,眼眸略微一抬,直視著慈禧道,“但是老佛爺可就不一定了吧!”
說完,我洋洋得意的朝她一笑。
慈禧一拍椅把,怒氣沖沖道:“去西苑把皇帝給哀家叫過來!讓皇帝好好看看他心頭上的珍妃如今是怎樣頂撞哀家的!”
榮兒應了退下。
我笑,“老佛爺以為此刻把皇上叫過來就能止住我的嘴么?”
“我?!你竟敢在哀家面前自稱我?!你該稱自個兒為‘奴才’!”
慈禧已然被我一話氣得咻咻不止。
話都說到這一步了,我也干脆不跪了,一拂身就站起了來,朝慈禧一笑道:“老佛爺,人在做,天在看!你許多無恥下作的行為,我都為你感到臉紅,你有什么資格在這里制裁我的不是!”
慈禧瞪住我道:“哀家何時叫你起來的?!”
我不懼道:“我可拜天,可拜地,也可拜父母,偏就不愿拜你!”
慈禧見我大逆不道的樣子,不禁一手扶著胸口順氣,一手指著我,連聲道:“反了!反了!”
我挑笑,“我就是反了,你能拿我怎么樣?”
慈禧目光一掃,猝然看到院落一角的井口,對一側的李蓮英一揮手道:“如此大逆不道,把她給哀家填井!填井!”大吼說時,慈禧的眼睛里頭已經血絲密布,顏色猩紅得駭人。
至于么,我不過才說了幾句話就被氣成這樣,要是慈禧生活在現代,每日不得氣死才怪!
畢竟在現代每個人的糟心事都挺多。
李蓮英看慈禧一眼,又看我一眼,“老佛爺,如此,恐怕不大合規矩,況且皇上……”李蓮英話剛說一半,慈禧就猛力側頭睨住他道:“難不成你也要造反么?!”
李蓮英忙低頭道:“奴才不敢。”
我笑,“敢為老佛爺我有什么應死的罪?方才我說哪一句話不是事實?”
慈禧勉力朝我吼道:“你死到臨頭,還敢胡說!”
我笑,“老佛爺不就是想逃跑保命么?”
慈禧覷著我。
我回瞪著她道:“就憑著老佛爺這點膽色,成日里的貪圖享樂,沒有一點兒氣節,大清不亡才怪!”
見慈禧差點被我氣得背過氣去,心里襲來一陣舒適。
反正都要走了,多說兩句也無礙。
片刻,慈禧大喝:“皇帝呢?!哀家要當著皇帝的面兒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解決了!”
我笑,“不勞老佛爺動手,待得皇上來了,我自個兒就走!”
不就是用載湉來威脅我么?
不就是用我去威脅載湉么?
次次都是這個手段。
如今我兩袖清風,還怕個屁!
過去須臾,載湉一身柳綠色綃緞常袍,腰間系著一條烈銀色玉帶,緩緩步進來,眼光一時看住我,怔怔的,都未記得要給慈禧請安,片刻,慈禧一拍椅把,“哐當”一聲響,載湉才反應過來,上前去給慈禧行了禮,語氣卻依舊冷淡,“不知老佛爺急詔朕來寧壽宮是所為何事?”
慈禧指著我道:“你看看你的心頭肉珍妃方才都對哀家說了些什么話!”
載湉問我:“說了什么?”
我朝他輕輕一笑道:“我說老佛爺逃跑沒膽色。”
載湉點頭,“嗯,還有呢?”
我跟著道:“我還說老佛爺逃跑沒有氣節。”
載湉聽了低眸想了想,又“嗯”一聲。
然后,我繼續道:“我更說了老佛爺成日里貪圖享樂。”
載湉挺身背對著慈禧,淺淺含笑朝我說道:“珍兒這話可就不對了,怎么的也該給老佛爺留點面子不是,怎能把話說得這樣露骨?”
我一笑點頭,“明白了。”
我和載湉這算是在慈禧面前公然打情罵俏么?
反正一會兒就聽得慈禧一聲厲然的喝制:“夠了!”隨即一指墻角邊的井口,并吩咐李蓮英以及左右,急聲道:“快把珍妃給哀家丟進那井里去!”
李蓮英正欲要上來,載湉側身擋在我前頭,我看準時機,忙一抬胳膊,“等一下,我還有話要說!”比比電子書
載湉面色早斂了方才的笑,正經回眸睨住我道:“你說。”
我一瞧載湉,隨即深吸一口氣看住慈禧道:“老佛爺,你可以出去避一避,但皇上定要坐鎮京師,維持大局!”
許是我這話戳了慈禧的心窩,慈禧再也聽不下去,只對李蓮英一揮手,仿佛什么話都不想再多說。
我走過載湉的身邊,小聲道:“珍重,再見。”
載湉只是看著我。
再見。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再也不見,還是尚可再見。
人嘛!活著總要有點盼頭不是?
我輕輕放下懷中的京巴犬,但這京巴犬似乎并不想離開我懷里,只是叼著我的左臂袖擺,慈禧見狀趕緊指使李蓮英道:“去把豆子給哀家抱過來,可別臟了豆子!”
李蓮英應聲先到我面前想要抱走豆子。
豆子隨即朝李蓮英狂吠,李蓮英嚇得顫顫發抖,退后幾步,舉目看一眼慈禧,見慈禧不說話,李蓮英還得硬著頭皮繼續上來,這一次豆子似乎被李蓮英惹怒了,一口就咬住了李蓮英的手腕不松口,最后一塊連衣帶肉又鮮血淋漓的組織被豆子咬下來,狠甩在一邊地上,李蓮英隨即哇哇大哭,他現在的心情大約就跟那時我被上拶刑是差不多的,這哭多是被場面嚇得!
慈禧大怒:“現在居然就連一只狗都敢跟哀家作對!”說完,慈禧旋即就抄起一旁的茶盞朝豆子砸過去,豆子機靈躲了,慈禧氣急,自己起身下來,一把胡亂抓起豆子,雙手死命掐住豆子的脖頸,豆子掙扎無果,半晌后,豆子就在慈禧的手中漸漸沒了生機。
我看在眼里,心里暗道:真狠!
慈禧果真是一次又一次的刷新了我對她狠絕程度的認知。
隨后,豆子被她甩到一邊,上來就又掐住我的脖子,一瞬間,我在心頭大呼:我靠!都到這個時候了,我還能被她欺負了?!
于是,我就拿出了現代人的譜,反手也掐上了慈禧的脖子,反正這個身子也不是我的,我就什么都不管不顧,一手掐住慈禧的脖子,另一手拽住慈禧的頭發,只聽見慈禧“哎呦”一聲,我旋即又拿出小時候跟男生打架的潑辣勁頭,反手就又大力在慈禧臉上甩過結結實實的一巴掌,順勢再用指甲往她臉上一扣,正想搗她雙眼,卻不想,她花盆底一抬就往我膝蓋上踹。
我一吃痛,就放開了手。
慈禧立刻就鉆了空子跑走。
我往后踉蹌兩步,載湉一把托住我,并在我耳邊小聲道:“沒事吧?”
我一搖頭。
眼睛惡狠狠地看住慈禧。
慈禧亦然。
一地雞毛,忽的,天空上頭風云大作,本以為是要下雷雨,卻不想一片黑壓壓的烏云劃過后,空中就猝然現出了兩顆明亮的星星,月亮也不合時宜地出現了,形成的圖案就像一個笑臉。
我一凜,雙星伴月!
本是晌午時分,卻硬生生的看準像是暮色四合的傍晚。
慈禧見狀明顯慌了,問李蓮英:“這是怎么回事?”
李蓮英滿頭大汗,不知是到底傷口痛得,還是被此刻場面嚇得,緊是搖頭。
載湉也驚訝,瞇著眼盯住雙星半月現象問我:“這……是什么異象?”
我舉眸道:“雙星伴月。”
載湉問:“什么是雙星伴月?”
我輕聲道:“或許我真的能回去了。”
載湉問:“一百年后?”
我“嗯”一聲。
恍然就有一束光照落在寧壽宮那井口一處,瑨妃也顫巍巍的從外頭忙亂步進來,“本宮可以回家了,本宮終于可以回家了!”
卻還未走近就被慈禧喝住:“瑨妃你在這里跟著發什么瘋!”跟著又對左右道:“把瑨妃給哀家拉出去!”
左右道:“是。”
而后,瑨妃就眼看著被越拉越遠,越拉越遠。
耳邊能清晰聽得瑨妃絕望的呼喊聲:“放開本宮!本宮要回家!放開本宮!”
在一片混亂中,我一步一步走向井口,站在光束里回身看著載湉,并小聲朝他對口型道:“載湉,我在未來等你。”
載湉一定聽見了我的話,他一蹙眉頭,一雙似春日晴空一般明凈的眸中有東西在一閃一閃的,亮晶晶就仿如一泓清水淺淺生暈,片刻,見他分明微皺著的眉頭宛如一彎瀲滟池水,仿佛微風拂過,波瀾不定,但他面色終卻只是平淡模樣,隨后朝我微一點頭,又輕搖了搖手,幅度小得只有我和他能看見。
我一點頭,含淚回頭,繼續向前走去。
淚水模糊了視線。
我終是把心一橫。
閉上眼就往那井里頭跳了下去。
霎時就有一股巨大的沖擊感和墜落感向我襲來,像是有一只手硬生生把我拽下去,但我心里卻沒有生出一絲恐懼,只是想著,而后,這里所有的一切都與我沒有一絲關系了。
真好,我終于可以回家了。
再往后腦子突然一震,我就失去了所有的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