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艷伶

第二十一章 觀音臺

商秀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腿抬高放在窗臺上,邊壓腿,邊看著窗外。

不過才幾天的功夫,桃花已經開了滿樹,她開了窗子,陣陣桃花香透進來,一簇簇如紅霞般的花朵吸引著不怕早春寒氣的蝴蝶蜜蜂,她突然想到,小商河的故鄉,也曾經種了桃樹,每當她想摘花兒的時候,娘都要輕輕打她的手,說這些花兒,以后就會結出甜甜的蜜桃來。

她有些惆悵,又有些釋然的想著:以往那些,并不算什么吧。

蕭六爺是又過了幾天,才派了人來,只是傳了話:“若身體覺得差不離了,請準備幾出常演的南腔,不需要演全出,覺得自己拿手的幾個折子戲就好。”

商秀兒這才放下心,靜靜的在屋子里準備了幾天,除了伺候吃飯的丫頭,也沒人打攪,她樂得自在,又唱又跳,又回憶又比劃。

暗暗里她是憋著一股勁兒的,因為她知道,觀音和這位蕭六爺,都看不上她這種草臺班子出身的伶人,可她偏偏要讓他們知道,她不一樣。

這回請她過去的是鼓槌兒,他帶著路,商秀兒跟著他七拐八拐,看著卻不是去往莫忘居的道路,也不好多問,漸漸地有風吹來,帶著一股濕氣。長廊的盡頭,一重重一幕幕的濃淡柳煙漸次讓往兩邊,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規模不小的湖泊,商秀兒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在這蕭園內的湖泊中,依著湖邊,搭建著一座幾乎和知雅水榭一模一樣的建筑。

鼓槌兒感覺到她的吃驚,一邊引路一邊解釋道:“你既然知道蕭爺是什么身份,就不該這么吃驚才對。知雅水榭建于慶佑十二年,也就是當今圣上最近一次南巡的時候。但蕭園是我們爺早就看中的地方,眼前這座大概在慶佑十年的時候,就開始經營建造。這片園子早就成型了,只是陸陸續續的修到了去年,還在添置花樹山石。慶佑十二年時是李大人特意帶了匠人,來蕭園求了爺,繪了圖紙才建了松陽江畔的那座,外面的人又輕易進不得蕭園,所以知道蕭園這里這處戲臺子的人寥寥無幾,反倒讓外面那個得了好大的名氣去了。”

鼓槌兒看著商秀兒一副眼睛都忙不過來的樣子,提醒道:“姑娘,靠近湖邊,地上濕滑,您可得小心著走。”

商秀兒亦步亦趨的跟著鼓槌兒,又蹬上這座水榭的樓梯,才真正的看到了里面的全貌,這是一座好生完備的戲臺子!

兩旁的朱紅色大圓柱子上掛著戲臺的楹聯,上下聯分別寫著“水上弦歌,從七音六律易知雅意;臺前戲情,縱三墳五典難解惑心。”商秀兒抬起頭,看見屋檐的下方掛著碩大的匾額,上面題著“觀音臺”,心中一動,覺得蕭六爺對那位觀音娘子好生用心!

戲臺里一看就是常年有人打掃維護,正中間的幕布干干凈凈,大黃的緞子面上繡著梅蘭竹菊,看起來又是雅致又是富貴,旁邊是出將入相的簾子,簾子兩側都是玉鉤兒并著長有尺余的穗子。戲臺子兩側應該還有側間,商秀兒不敢亂走,心想必是供給伶人化妝用的房間。

私人家的戲園子并不會像外面那樣把桌椅在臺下面放的滿坑滿谷,只放了五六對座椅,鋪的錦緞坐墊和靠背,蕭六爺正舒舒服服的靠在那里品茶。鼓槌兒早已一路小跑過去稟告他商秀兒到了,他撂下茶盞,對旁邊的松香低聲交待了一聲。

松香急忙跑到臺上,掀開側邊兒的簾子。

商秀兒瞪大了眼睛,側邊兒簾子里是一個樂池,已經坐了滿滿一下子人,大概十幾位,手里各執著胡琴、月琴、笛子等樂器,一個現成的樂隊班子就在那里。

松香對商秀兒躬身道:“若九齡秀姑娘覺得身體大好了,就挑你拿手的出來,給蕭爺掌掌眼。姑娘也別多心,既然是求蕭爺指點,就別想得太多。”

商秀兒急忙點頭道:“我曉得的。”

松香又道:“恕我多嘴,提醒一下,唱念做打,最好各樣兒的都來一個。”

商秀兒又感激的道:“多謝小哥關照。”

松香這才下了戲臺子,商秀兒便走到樂隊班子那兒,先施了禮,才道:“我準備的戲是一出《掛畫》,一出《游園》里的步步嬌,一出《鴛鴦劍》,再一出《盜草》吧。煩勞各位師傅,看看哪出先來?”

一位看起來約莫四十多歲的鼓師似乎是這里領頭的,道:“自然先《游園》,唱的放在前面,省的武戲完了歇了帶喘的,唱起來氣力不濟。不過姑娘啊,丑話說在前頭,六爺耳朵刁,眼睛也刁,你是預備了四出戲,但可不一定每出都能演完,六爺覺得不行,看不下去了,演到半道兒就會讓你停下來。”

商秀兒咬了咬嘴唇,道:“多謝您提醒我。那我們調個音兒,就開始吧。”

蕭六爺在下面,看著商秀兒和琴師“咿咿啊啊”的對完了音高,才拿了把折扇,從場側搬了椅子,將扇子先放在椅子上,才對著琴師示意。

一陣悠揚悅耳的琴聲傳來,他只看過九齡秀的一出《西廂記》,里面紅娘的唱并不多,此刻臺上一開口,他略怔了一下,然后才神色如常的打著拍子看。

臺上的九齡秀聲音和那晚的紅娘又有不同,后者因為是個活潑伶俐的丫鬟,所以嗓子又脆又甜,而此刻傳到蕭六爺耳朵里的聲音,卻是刻意放的又緩又軟,應該是盡力演繹杜麗娘春困慵懶之狀。

隨著“裊晴絲吹來閑庭苑”唱出,她的身段也做出嬌柔不勝春風的樣子來,雙手做了個圍攏斗篷的動作——雖然并沒有斗篷,嘴角始終帶著嬌怯怯的笑意,腳步欲行又止,行至桌前,身段轉圜柔順,似是對著零花鏡子整理一頭烏絲和發上花鈿。

曲調一轉,又到了“醉扶歸”,九齡秀緩緩走到椅子那,微微矮身取了上面的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