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艷伶

第三十七章 偶遇

商秀兒的臉刷的就紅了,如同被人扇了一耳光在臉上,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無地自容的囁嚅道:“已……已經差不多了。”

松香抬眼看了一眼商秀兒,表情有些怪怪的,道:“六爺說,如果商姑娘已經準備好了,那么現在就過去回話。”

商秀兒有些心虛的道:“這……距離回課的日子還有幾天呢……”

松香話已帶到,也不答話,轉身便出了月亮門。

商秀兒本就忐忑的一顆心更加著慌,急忙掰開秋海棠的手指,連一聲“告辭”都來不及說,便匆匆跟在松香的后面,腦子里卻轉個不停的想應該如何應對蕭六爺這次的提問——她根本沒有準備好!而且因為方才的這場突如其來的聚會和莫名其妙的敵意,她的心更亂了!

秋海棠有什么好嫉妒的呢?

商秀兒苦笑了一下,她跟著蕭六爺去觀戲,完完全全是個又苦又累的差事,每次都戰戰兢兢,生怕漏掉一句詞、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因為說不定什么時候蕭六爺就會發問。這是在觀戲的時候,回到蕭園以后更累,看一次戲,十天半個月里腦海都要反復琢磨咀嚼,直到深入腦海忘也忘不掉,因為蕭六爺可能會突然拎出來一場半年前看過的戲,問她,當時那個班子是怎樣演的?若是她應該怎樣演?在她看來其他角色又應該怎樣演?

商秀兒若答不上來,蕭六爺也不批評于她,只是眼神那樣一掃,便能讓商秀兒自己出一頭冷汗,如芒刺在背!

她是真的怕這位天下第一教習!

想到這里,商秀兒試探著、輕聲的問道:“松香小哥,蕭六爺心情怎么樣?”

松香頭也不回,道:“我們做下人的,怎么好揣測六爺的心情?”

商秀兒沒有法子可想,腳步越放越慢,道:“我,我其實沒有準備好六爺布置的課業。”

“商姑娘說差不多的時候小的就知道了。”松香邊走邊道:“以前姑娘回課都是胸有成竹,可從沒用過‘差不多’這樣的詞兒。姑娘請寬心吧,六爺也是猜你沒準備好,差小的去把你喊出來而已。”到了路口,松香停住了腳步,躬身道:“前面就是鶯園了,姑娘自己認得路,小的就不帶路了。”

商秀兒失魂落魄的走著,她沒有進鶯園,反而不知不覺的走向了莫忘居,她總覺得自己有話要問蕭六爺,可又不知道該問什么。

她在門口呆呆的看了一會兒,莫忘居的門卻突然打開了,蕭六爺正送了一個人出來,似乎是訪客,她急忙偏了臉站在旁邊。

兩個人閑話著經過她的身邊,她聽到了那訪客停在她身邊,“嗯”了一聲,她抬頭看了一眼便又立刻低了頭,暗暗責怪自己沒規矩。

蕭六爺送了那人出去,片刻便又回轉了來。

商秀兒還在路邊站著,在剛才短短的一瞥中她看到那人留著絡腮胡子,似乎臉盤并不大,所以給她的印象也只有胡子了,這么想著,她就忍不住笑了一下,身前的蕭六爺道:“笑什么,你知道他是誰?”

“是誰?”

“他是李玉啊。”蕭六爺看著遠處。

這下商秀兒笑不出來了,她情不自禁的揪緊了胸口的衣襟,顫聲道:“他——他就是李玉啊!他認出我來了嗎?”

“認出來了。”

“那要怎么辦?”

“不怎么辦。你在我蕭園里,他不會來蕭園要人。”蕭六爺仿佛渾然不在意一般,說完便進了屋。

商秀兒呆呆的在那里站了一會兒,方拖著步子往鶯園走。

進了屋,沒有看到谷師父,反倒有些慶幸自己這副又頹廢又害怕的樣子不會有人看到,只拿了塊帕子沾了水,癱坐在窗戶邊上的書桌旁邊,用帕子蓋了臉,過了一會兒,才覺得臉上的熱辣消了些,似乎心里也平靜了一些——既然蕭六爺不怕,那就沒事吧。

她在想內宅。

今天她承受了秋海棠的敵意,雖然無辜,但是她自己并不是沒有責任的。

原本可以拒絕這場邀請,她沒有開口,反而進了內宅,所以后面的事情她無法控制,也沒法應對——究其原因,到底還是她內心有些好奇。

她好奇蕭園里的女伶們,好奇她們平日如何消遣,好奇賽觀音和她們之間是怎樣的關系……除了好奇,她還怕得罪了這些蕭六爺的女人們,寄住于此,在她們的眼里自己又多得蕭六爺看重,不卑不亢,這四個字說起來多么容易,可是卻難以做到。

商秀兒搖搖頭,帕子已經由微涼變得溫暖,她的心思也清明了許多。

她商秀兒于蕭園,終究是個過客,蕭六爺教她,卻不曾讓她拜師,想也知道,是想表明教過以后不希望再有什么牽扯吧?

這也原本就是她的意愿啊!學成之后,她要離開這里,走遍天下,做自己最喜歡做的事,成為能和那些名角兒齊名的伶人,既然如此,在意是否會得罪蕭六爺內宅中的娘子們豈非多余?

但是,商秀兒放任著自己坐沒坐姿的靠在椅子上,窗外的春光正好,她也是真的為她們可惜著。

描寫春色的戲里多么常見,但大多在演繹的同時,也都會伴以傷春之意,杜麗娘有“錦屏人忒看地這韶光賤”之感,張生也會說“月色溶溶夜,花蔭寂寂春”,戲里修煉了千年的白蛇都會唱“桃李花開水自流”,就連王寶釧在唱著“屈指算驚蟄到九盡春”、做著挖野菜的動作時,何嘗不是一吟三嘆的自憐著十八年耗盡青春的命運?

無論男女、無論壽數長短、無論貴賤,時光易逝。

商秀兒有多么可惜活夢梅她們,就有多么慶幸自己的青春不曾辜負。

她呆呆的看著書案上自己寫了一多半的課業,心里總是覺得她們最好的時光在進入蕭園的時候就終止了。

這次課業和以往是不同的。

商秀兒知道蕭六爺說戲有講究,如寒冬的時候講《南天門》,秋天的時候講《西廂記》的《長亭》一折,都是應著四季景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