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艷伶

第三百三十一章 連城宮冷

冷宮位于連城宮的東北角,隔著西南角的醴泉宮極遠。網

雖然距離鐘粹宮也不近,但總是便于監管,蕭太后下了懿旨之后,聽手下的海公公來稟道:“世子爺……被貶了庶民,發配西北。”

蕭太后“哐當”將茶碗放下,嘴角露出了冷笑:“皇帝這是報復哀家將嬉妃關進了冷宮,罷了,哀家救得了蕭六的性命,也算是對得起懷遠侯府了。那邊……”她凌厲的瞥了一眼海公公道:“可有什么動靜?”

“聽說譫語癥是真的,當初嬉妃是被皇上扔進了南五所,太后娘娘您也知道那是什么所在……”

蕭太后便輕哼了一聲道:“哀家當他如何深情,也不過如此。千寵萬寵的人兒就舍得放到南五所……那自是什么都挖得出來。”

“太后娘娘英明。后來皇上活剮了南五所的兩個老奴,可嬉妃卻患了但有人靠近便要胡說的毛病,以奴婢看來,也未必是胡說……”

“猴精兒!”蕭太后笑罵了一聲,又沉吟道:“只是……哀家看著嬉妃那天的樣子并不像患病啊!”

“因怕胡說的話傳了出去,當時都不曾請了太醫來把脈醫治,只怕是一天好、一天歹的,奴婢不敢妄自揣摩圣心,大抵是穩妥起見,才……”

蕭太后豈不知海公公是想著法子、繞著彎兒的開解她:皇上不是為了防備她這個母后?

她輕嘆了一聲:“罷了。皇上想用自己的人,哀家不派人靠近便是,省的里面兒的嬉妃有個萬一,還要賴在哀家的頭上。只是通往冷宮的必經之路,你派人給哀家看好了,若皇上過去,回來稟哀家一聲。”

“是。”

連澤虞在御書房中,勉強批了幾個奏折,便再也沒法動筆下去。

“宋嬤嬤。”

應聲的是萍芷,她小心翼翼的道:“皇上,宋嬤嬤被您打發出宮了。”

他便重重的揉了太陽穴,萍芷也不敢靠近,只輕手輕腳的剪了燈芯兒,又無聲無息的退了下去。

直到門外傳來了腳步聲,連澤虞才略振作了一些,看著來人道:“如何。”

那人實是他的侍衛,此刻做了尋常百姓的打扮,叩頭道:“稟皇上,蕭遷接了旨,并沒有什么旁的神色,只是跪下謝恩。”

連澤虞道:“懷遠侯府可有人去?”

“這臣倒沒有看見。蕭遷似乎也沒有要回侯府看看的意思,他又是孑然一身,接過了圣旨,簡單拾掇拾掇便上路了。宣旨的太監按照皇上說的交待了兩名隨行的官差,說不得苛待蕭遷。臣一路綴在他們后面,那兩名官差也算守本份,到了出關口那里……”

他抬眼看著皇上。

“講。”

“有個娘子等在那兒,年紀應該也有三十出頭了,看著腿腳不太利索。臣遠遠的看不真切,但蕭遷一見那女子便迎了上去,還……”

“還怎樣?”

“還抱在懷里了。”回話的侍衛有些窘迫的道:“那女子想必是有些個積蓄,遞了銀子給那兩個官差,經那二人點頭,她便一起隨行出關而去了。”

連澤虞點點頭道:“下去吧。”

他起了身,有些想起來,那女子的名字仿佛就在耳邊,當年也是鬧的極大的事,他在蕭園還聽蕭遷提過。

可他又覺得頭痛欲裂,什么都不愿思考。

他走到門口,夜風便吹了過來,旁邊早有殷勤的來公公道:“皇上,夜晚風涼,您這是要上哪兒去,奴才給您加件斗篷。”

連澤虞擺了擺手,道:“朕……朕去鐘粹宮那邊。”

來公公瞬間明白了,道:“這么晚了,夜里天黑,不好看路,奴才悄悄兒的叫個軟轎來,這樣皇上來去也不耗太長時間……”

“去吧。”

西北角的冷宮說是宮殿,其實也不過是和南五所模樣差不多模樣的獨立院子,只是宮墻高了很多。

冷宮的大小是南五所的幾倍,里面的設施、物件兒更加簡陋,或者已經不能說簡陋,而是什么都沒有,就連一棵樹、一棵草都沒有。

守門的兩個太監看是皇上,急忙跪倒正要開聲問安,就看見皇上身邊兒的來公公伸出手指“噓”了一聲,便收了聲,站到了一旁。

連澤虞站在那里,高大的宮墻就在月色下投了一大片陰影下來,這里這么安靜,甚至連其他宮苑中哪怕是幾片樹葉發出的沙沙聲都沒有。

這里只有商雪袖一人。

他走近了宮門,便見到宮門上,是一個巨大的門閂,門閂之上是個四四方方的不到半尺見方的活門,活門上又另有一個小小的勾栓,也是從外面才能打開,那便是平日太監們遞送飯菜的地方。

連澤虞手微微抖動,輕輕的將那活門移開。

月華之下,人影清冷。

罪妃不能再穿著綾羅綢緞,所以商雪袖穿著的是普通的麻布衣裙,能御寒便已經不錯,更沒法子講究裁制和身形了。

即便如此,那背影仍能看出寬大衣衫下形容消瘦。

院中干凈的過了分,什么都沒有,就連商雪袖坐的地方也不過是一個翻將過來的水桶。

他便這樣看著,他心中想著,若是商雪袖回頭,也許能看到他,那時,她會怎樣呢?

會不會對他開口說些什么?

可他又想,她還是不要回頭吧,因他現在都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

這如同噩夢般的幾十天,為什么會不受他的控制,帶來了這樣的結果這不是他想要的。

直至鼓敲三更,她都沒有回頭。

而天上天河璀璨,如同一條鑲了碎鉆的水藍色頭帶,更襯得旁邊的墨藍色的夜空幽深高遠,月色清粼粼的灑了下來,她也不曾抬頭看一眼。

連澤虞直起身來,久久佇立在那兩扇封的死死的大門前。

初識的那一晚,商雪袖倚窗而立,因為飲了桂花釀,臉有桃色,也仿佛因此大膽了許多。

他曾經提過一個現在想來是很傻的問題,他問她會不會唱,她便拂了發絲,翹起蘭花指,唱道:“原來姹紫嫣紅開遍”,可也只唱了這么一句而已。

那時夜色如墨,如同今晚,可他明明白白的在商雪袖身后看到綠意深深,看到庭院中飛檐矮垣,看到春意中一團一簇的萬紫千紅。

音色入畫,容顏如畫。

他抬起手,蓋上了自己的雙目,淚水洶涌而出。

這幅他記憶中珍藏了許久、他曾經想過閑暇時要畫了出來的畫面,一塊塊的碎裂,慢慢的被眼前沉默如寂滅的身影替代,在他眼中凝成最后一幅。

他掩上了那小窗,坐上軟轎,轎簾放下那一剎那,他看到轎簾外一層層的宮門,走道兩側一對對兒漢白玉雕的燈塔發散出幽冷的光。

連澤虞覺得周身冷了起來。

夜色已深,連城宮大,可他終于無處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