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時間,錢卿瑛緊跟在陳氏身旁寸步不離,少歇一回,沒大會兒便有婆子來問午飯擺于何處開席。
朱氏聽了,遙遙一指,說:“日頭高了,可喜天氣這般清朗。午飯擺在花園子里吃吧。也不要按桌席,每人跟前擺一張高幾,照原先吩咐的樣式,按著人數,裝了什錦攢心盒子送來。”
師爺劉弼的夫人鄭氏聞言便領了老婆子丫頭們去那處掃那些落葉,并擦抹桌椅,預備茶酒器皿。正亂著安排,只見朱氏已帶了一群人過來了。鄭氏忙迎上去,笑道:“御史夫人高興,倒過來了。我只當還早呢,才擷了百合要擺上。”
一面說,一面紫云早捧過一個斗大的汝窯花囊來,里面插著各色的切枝百合。朱氏朱氏便揀了一朵火紅的簪于鬢上。回頭對眾夫人笑道:“我就愛這百合貴氣馨香,夫人們都過來帶花兒。”
一語未完,鄭氏便收到朱氏示意拉過錢卿瑛,笑道:“讓嬸嬸打扮你。”說著,將一橙紅帶紫色斑點的卷丹百合斜插在她頭上,端的粉嫩俏麗,引得眾人交口稱贊。
陳氏自是看到那眼神的,當即將心懸的老高,只怕鄭氏捉弄于幺兒,后見其挑的是最名貴的卷丹百合又疑惑不已,整個人七上八下。
錢卿瑛恭謹謝過,只當瑞明背后做了功課,勸解了朱氏,心中存了幾分感激,與陳氏的忐忑截然不同。
說笑之間,朱氏命人傳與廚房上菜,又問:“各家姑娘那可擺飯了,多揀幾樣哥兒喜歡的拿盒子送去,催著些兒,下午老爺還要考校他功課的。”婆子回道俱已妥帖,朱氏這才有了松快的笑臉。
陳氏帶著錢卿瑛,同知府夫人劉氏和府知事夫人方氏四個人一桌,鄭氏傍著朱氏一桌。每人一把烏銀梅花自斟壺,一個銅胎掐絲琺瑯杯。各桌皆有小丫鬟侍立在旁,添上碗箸,.拿著漱盂麈尾巾帕之物,隨時候命。
“御史夫人是個心細的,擺上烏木鑲銀的箸子,菜里若有毒,這銀子下去了就試出來了,便把所有干系都撇清了。”劉氏邊伸箸子把自己的菜色,揀了錢卿瑛吃的最多的小鮑給她布上,邊意味深長的抿嘴一笑。
午宴很豐盛,就地取材的海鮮時蔬用滿漢宮廷手法烹制。無論是蝦球和肉餡蛋餃相配制成的"黃葵伴雪梅",還是遼參和牛肉用濃醬煨制的“龍宮獻寶滿人間”,抑或海蜇頭、黑木耳和黃瓜、花生仁涼拌的鮮辣醬汁拌雜菜,無不是烹調精細,輔料昂貴,對吃慣原汁原味寧波菜的夫人們,無疑是另一番奢華的體驗。
宴至中途,鄭氏悄悄過來同陳氏說了一席話:“御史夫人讓我和錢夫人通個氣,她對你們并無惡意,反是極喜歡九小姐的才貌性情的,其中曲折待改日親自登門解釋。”不管劉、方二人之間的眼色和陳氏是否回過神來,調停已畢,然后歸坐。
吃了兩杯黃酒,朱氏笑道:“光吃酒忒無趣,要行一令才有意思。”
劉氏等人湊趣:“御史夫人自然有好酒令,我們如何會呢?安心要我們醉了.我們隨意吃上兩杯就上頭了。”
朱氏亦笑:“眾位姐妹太過謙了,我這是防著大伙兒合起來灌我一個呢。雅令不論是典故令還是謎語令我都是行不上的,詩令和四書令就更別提了。不如行那牙牌令,讓人背過身去擊鼓,若花到誰手中,飲酒一杯,罰猜謎一個。”隨即依令先自吃了一杯令酒,回頭命婆子取了彩球,擺好鼓架。
劉氏走到跟前,拉了鄭氏過來笑道:“既行令,還叫鄭妹妹來行更好,她一早便在門外擔任迎客的職司,也算一事不煩二主。”
眾人都知朱氏所行之令,無人比鄭氏更為適合,故聽了這話,都說"很是"。在座的除了朱氏乃正五品監察御史夫人,第二個便是正七品的知府夫人劉氏,多數女眷只約略讀過幾本烈女傳、賢媛集認得幾個字,并非人人皆能出口成章的,朱氏這樣安排總算合了眾人的體面。
鄭氏半推半就的應了,也吃了一盅酒,笑道:“酒令大如軍令,不論尊卑,惟我是主.。違了我的話,可是要受罰的。"
劉氏等都笑道:“一定如此,快些說來。"
鄭氏道:“我先說一個字謎“出東海,入西山,寫時方,畫時圓”,先從御史夫人起,傳花球,鼓聲止歇時,花球在誰手中,除了吃一盅酒,答出我的謎底,還要新作一個字謎供下面的人猜,錯了的另罰一杯。”
于是先從朱氏起,次劉氏、陳氏,一一接過。鼓聲三轉,恰恰在坐于陳氏下首的錢卿瑛手中住了,只得飲了米酒,順領答曰:“小女猜是個‘日‘字。”
鄭氏含笑點頭:“是了,還需出個謎題。”
錢卿瑛略想了下,只挑最簡單的說:“滿堂生無底,全家午出頭。”
眾人道:“好.。”陳氏聽了十分歡喜,并不擺在面上,待錢卿瑛歸坐,大家復行起令來。.
這次在方氏手內住了,只得吃了酒,猜謎和出題,因說道:“這謎底同我有緣,正是我的屬相‘牛‘字。”見錢卿瑛頷首,捏著帕子俏皮的捂嘴笑道,“我可不比鄭姐姐厚道,偏要出個難的,諸位聽好了,‘上無半片之瓦,下無立錐之地,腰間掛個葫蘆,口吐陰陽怪氣‘,亦是打一個字。”
鄭氏便知道她因不滿自己靠攏御史夫人,忙起身笑與方氏把盞,,以別言解釋:“不是我故意放水,只是肚子里的貨都搜刮干凈了才得這么一個,方妹妹見笑了。”鄭氏僅為知府幕僚之妻,而方氏的丈夫卻是九品府知事,故而不敢同她比肩較真的。
劉氏和朱氏俱神色莫測的抿嘴而笑,方氏亦不好再提,且行起令來.,奈何氣氛冷澀,眾人心思浮動,沒行幾回,便各自尋了由頭告辭家去。
獨留鄭氏一人面色訕訕,若非知府、縣丞、府知事三個各具背景的勢力緊密聯合,讓她的夫君插不進手,她怎會去抱朱氏的粗腿,在這旗鼓相當的局面里,落到里外不是人的境地。
陳氏與劉氏、方氏相約后日過錢府一敘,兩人摟著錢卿瑛好一番摩挲愛憐,直到錢卿瑛連連允諾會備齊一應玩意兒,才肯離去。
辭別二人上了馬車,錢卿瑛想起在萬琉哈別院諸多物事上鐫刻的圖案,總覺得十分熟悉和緊要,便問陳氏:“母親可曾留心席上杯盞鏤刻的圖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