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卿瑛不過在床上將養了七八日的光景,又能活蹦亂跳了,趕忙補上魚娘的課。
你道她為何如此積極,莫非趕著向人自薦枕席去的?
原來魚娘總是將練字與坐壇子捆綁在一起,告之曰:此乃一日千里練習良方也。
試想,站著寫或坐著寫總能換個姿勢,若將兩腳懸空只身坐于碗口大小的壇子口呢,還得剛好夠得著書桌就必須挺直腰背,一絲不茍,當全身的重量都匯聚于那一圈時,疼痛便刺激人精神振奮,連走神的機會都沒了,練什么不事倍功半。
可憐錢卿瑛牛心,凡事求好不計過程,前世忙著讀書考試,博覽群書為自己增加砝碼,就獨獨漏了《金瓶梅》、《肉蒲團》一類的淫詞艷曲,不然也不會傻傻的將此法奉若寶典。
“相女子者,上看頭,下看腳。選人選足,每多窄窄金蓮;觀手觀人,絕少纖纖玉指。是最易者足,而最難者手,十百之中,不能一二觀也。但有或嫩或柔或尖或細之中,取其一得,即可寬恕其他矣。九小姐的手纖細勻稱、白皙修長,可謂天然妙物,奈何她苦習書畫,指骨必然變的粗壯有力!”魚娘例行公務向錢綸光報告,語氣中的不滿是蓋也蓋不住的。
見錢綸光聽的認真,魚娘又說,“還有七小姐,也讓奴婢頭痛,她同九小姐一般身體極好,均是大腳,與天生柔若無骨是無緣了,本可通過練劈腿、下腰彌補,又吃不得苦,只撒嬌耍賴哭號。老爺也知,若是不能讓男人有臥體如綿之感,可不是功虧一簣?!”
“這么說進展最順利的是五丫頭了?也說說吧。”錢綸光端著茶杯,撇了撇茶沫,呷了一口,頗為意外,略有些驚訝地看著魚娘。
魚娘點頭,與有榮焉道:“五小姐盡得柔弱兩個字的真傳,成日的安靜守在房中,如今越發的貼近‘抱小姐’了。”所謂‘抱小姐’,因其腳小之至,寸步難移,每行必須人抱,是以得名。
錢綸光蹙眉,阻道:“不妥,身子這樣的弱,如何有體力誕下子嗣,沒有子嗣什么都是空的!你當爺真是送女兒給人當玩物的?!這些都是教她們爭寵的手段罷了,只有誕下血脈才能行義理之爭。你沒見爺的妻妾、外室均是身強體健之女?女子體弱,所生的孩子怎能健壯?!”
魚娘怔楞住了,片刻跪倒在地求饒道:“奴婢疏忽,未曾想到這些,望爺恕罪!”
“罷,你起來吧,是爺沒同你說清楚。這三個女兒,不求天然柔骨,你只管把一應手段拿出來調教,若是七丫頭不服便打!九丫頭的手你與她說明了,她會配合你的,要藥要補品盡管開口,我要她傾國傾城!至于小五身子要強健,別的方面多下功夫吧。其他的女孩兒都按你心中的摸樣去調教,絕了子嗣也沒關系。你可明白?”錢綸光吩咐道。
“諾。”魚娘應道,又揣測,“七小姐奴婢可以施以體罰,但保證不傷及玉體留疤;而傾國傾城,其實要傾的不過一人,以奴婢教九小姐的手段和她的心智,想來不難;五小姐奴婢接下來會讓她適當放些小腳,轉而同其他兩位一起做站立夾緊雙腿練習。老爺,奴婢理解可有差錯?”
錢綸光大悅,贊不絕口連聲說道:“好,果然不愧為大同一艷!”
魚娘走后,錢綸光一人坐在靜室里一遍遍的品味《史記》本紀篇的《呂后傳》。自小他就極為佩服呂后之父精銳獨到的眼光,從而萌生了一股強烈的意念和旺盛的企圖心,他要讓錢氏這點星星之火熊熊燃起,成為統治大清帝國綿延不絕的香火!
就在這小小的江南園林里,一個八品小官的偷天狂想里,命運的巨輪徐徐轉動,開啟了中華民族三百年蕩氣回腸、撕心裂肺的歷史。
錢綸光在野心勃勃,椿齡院的陳氏則在苦苦思索:小女兒和兩個兒子這些天都沒來了。自己究竟是有什么毛病?!青梅竹馬的恩愛夫妻形同陌路,兩個兒子有沒有挽回還未可知,全心為她的小女兒也對自己厭棄!
為什么她每走一步都是錯的,就因為得隴望蜀,望山跑死馬嗎?自己做的時候總覺得事情想得挺周全,別人拆東墻補西墻能兩全其美,為什么到自己這里卻是兩頭落空,她真是怕了,不敢再雷池半步。
她想起自己對谷雨的懷疑,甚至隱隱期盼起谷雨是有意設計害她們母女失和這件事來。那么錢卿瑛知道了,是不是就能不計前嫌,重新回到自己身邊?!這種逃避的想法一旦冒頭就無法遏制!
但是,從哪查,派誰查,怎么查,她絞盡腦汁也拿不出個章程來,沒臉去找幺兒,只能讓人去請兩個兒子,他倆明明在家過年貓冬,也不知怎么的短短的一段路,過了大半個時辰二人才姍姍來遲,陳氏的心又涼了半截,難得簡要的說了自己的懷疑。
錢陳禮想了想說:“兒子要幾天時間去查。”
這不查還好,一查嚇了大跳,真牽扯出一樁陳年舊事來,天下烏鴉也沒有白的。
谷雨一家子和另外幾家作為陳氏的陪房,在陳氏新婚之初就開始爭財奪權,只因錢綸光這人是愛則欲其生,惡則欲其死,濃情蜜意時便替陳氏仔細看顧名下產業,那幾家怎敢放肆,互相的傾軋卻是常有。
讓人大為意外的是,谷雨一家所謂碩果僅存的忠仆,不是如話本子里那樣因善良敦厚才被欺負至此,反而是當年最橫行勢大的一家,其他幾家不堪受壓聯手起來把他們擠出利益核心之外。也就是說,谷雨一家不是不貪,而是想貪輪不到,可人家能殷實安泰的渡過沒有進項的十幾年可見在職時貪墨的又豈能少?!
陳氏聽完氣的兩肋發疼,大呼遇人不淑。可人證、物證均因年代久遠而不可考,整家人除了重新簽下死契的谷雨,早早的成了自由身的良民,就連丫鬟谷雨也不能隨意打殺的,要知道監察御史大人正虎視眈眈的盯著錢綸光呢!
兄弟二人只能嘆氣,錢陳禮便說:“這樣一樁事除非設局詐了人家的口供出來,否則這悶虧是吃定了!辦事的人手咱們手頭不多,小九雖能一呼百應,可她在父親那的狀況并不像表面那樣光鮮。”意思是不讓陳氏找錢卿瑛出面干涉,拖累她在這潭爛泥塘里攪上一棍子。
陳氏心想:我倒是想呢,問題是小九冷了心腸,如何愿意哪!
于是谷雨輕松的交了贖身銀子,安安穩穩的被放了出府,沒過幾天竟又自賣其身進了府來,成了李氏身邊的一等大丫鬟……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