禛幾次欲要開口都被皇太子的眼光掃了回來,康熙總算稍感欣慰,老四這幾年越發的沉穩干練了,心地也仁厚。
祉忿忿不平卻無可奈何,對禛的襄助之情倒是感激體諒。當下決定要好好維系這段難得的兄弟親情,不投入太多至少可以期待一下。
禛大獲全勝,心滿意足的回去洗漱睡了。
半夜忽聽林間傳來銀鈴般的女子笑聲,神使鬼差的起身跟了出去,今晚的月亮大而不明,周圍籠罩著幾層彩色的月暈,循聲而去那女子的身形極為輕盈靈動,仿佛林間的精靈跳躍奔跑著,幾叫自幼習武的禛追她不上。
月夜下的竹林泛著點點光暈,纖纖竹葉明暗參差,映著霜一樣清白的月光,描畫出斑駁的花紋。
那女子背對著,婷婷而立,身如修竹,青裙曳地,青絲如瀑,只用一根碧玉簪松松綰住,整個人都包裹在銀色的暈光中,只說:“你來啦?”那話語似呢喃,似嘆息,直讓他心頭直跳,不需旁的忽然就知道她是誰了。
年輕女子霍然轉頭,眼中帶著迷離和憂傷,禛生生的倒吸了口氣,月色朦朧,只覺得女子定然長得極美,可這美卻籠著一層紗,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看清面貌,越發勾得人心慌意亂。
所謂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她轉身面朝禛的位置襝衽一禮。行完禮后,女子柳腰款擺帶著勾魂奪魄的媚笑,一步一生姿地往前靠近,不待走到身前,禛不由自主的往前跨了一步,一把擁她入懷,引來女子的一聲嬌嗔。
女子柔若無骨,皮膚滑膩充滿了生命力,禛頓時激動的難以自已,迫不及待的撕開衣裙的下擺。女子卻咯咯的笑了,兩腿打開主動勾上他的腰,在他耳邊傾訴:“莫急。我是你的,一輩子都是你的……”
這是他聽到過最好聽的情話,全身都酥酥麻麻的,不待做什么,腿間一涼。低頭一看已然丟盔卸甲,女子咬唇吃吃的笑了,正要重新上陣收拾舊河山,便地動山搖,耳邊傳來巨響:“主子主子,島上滾地龍了!”
禛睜開雙眼。在被子下摸了一把,呻吟一聲:“都是白日里的鹿血片惹的禍,那丫頭可恨……”說著自己都臉脖子發燙。夢中女子到他醒后才記起自己最后也沒看清她長大后的模樣,只記恨著那聲讓他丟臉的吃笑,某人真是睡覺躺著也中槍。
小太監鼻尖的嗅到空氣里的味道,迅速的讓人端了水來,縮縮脖子苦到。攪擾了爺的好夢,還是小心些吧。
大多數親貴都是從美人懷里爬起來的。禛來的是最早的一個,康熙自己都身邊有女人陪著,對他不由再度贊許,沒有意外,皇太子又是最后一個到的。
“皇阿瑪,到底是怎么了,島上滾地龍可是要命的呀!”皇太子和康熙都是最惜命的,忍不住驚叫,大致知道海嘯的話可能整個島嶼都要沉沒的,海上巨浪滔天,什么船駛得過去。
康熙沒有出聲斥責什么“大呼小叫,不知莊重什么的”,同樣的恐懼他也有,禛上前一步朗聲回報道:“皇阿瑪,兒臣剛才已經詢問過守夜的奴才,也四下查探過,海溢巨浪翻滾,深海魚類浮上海灘等異常征兆此次均是沒有的,大面上是別的地方發生了滾地龍,余波震到這里。”海溢在古代就是海嘯的意思。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由的吃了枚定心丸。
康熙臉上的凝重之色方散去,點點頭笑道:“四阿哥遇事機變,值得褒獎,賞賜緬甸玉如意一對,再接再厲啊。”出奇的在場的,大阿哥,皇太子,三阿哥都沒有不悅之色,看來老四在兄弟中的人緣倒是頂好。
禛不驕不躁的跪下領旨:“謝皇阿瑪恩典。”
繼而進言,“五代后梁貞明年間,日僧慧鍔從五臺山請得觀音像,船經普陀洋面受阻,以為菩薩不愿東去,便靠岸留下佛像,由張姓居民供奉,稱為“不肯去觀音院”,是為普陀開山供佛之始。經此一事,兒臣懇請皇阿瑪多駐蹕普陀寺幾天,加大皇恩施與,以求國泰民安,社稷永固。”
越是富貴之人便越信鬼神之力,皇太子等人一應跪下附議同求。康熙正有此意,順水推舟的允了眾人所奏,禛低下的眼里劃過一絲欣喜,總算可以多留幾日了。
無獨有偶,錢卿瑛也是匆匆趕過去這樣勸驚魂未定的皇太后的,她如此篤定的原因不過是因為浙江的地理板塊是整塊的,幾千年來中國唯一一個從未發生過地震的省份,因此她說的時候便多了份篤定。
皇太后由此對她更為器重,就多了份坦誠,直接問道:“丫頭你愿不愿意做哀家的孫媳婦,想來以你的敏銳也已察覺皇上的心意,他是想把你指給皇太子的。”
錢卿瑛直挺挺的跪下連磕了三個響頭,哭道:“求皇太后垂憐,丫頭不愿,丫頭只愿嫁個尋常人家。寧做窮人妻莫作富人妾是丫頭一直以來的堅持!”
皇太后頓了頓,倏的一笑,冷聲道:“天家的旨意便是莫大的恩典,豈容你抗旨不尊!”
錢卿瑛露出凄然的悲容,愴然道:“君命不可違民女當然知道,可是皇太后確定放心將民女送到皇太子身邊嗎?人要是為了捍衛尊嚴,為了活下去,有時候也會變成魔鬼的,這個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都一樣!民女若為妾,必要獨占專寵,太子妃她們確定能斗得過民女?!”
錢卿瑛又嘲諷的笑了,“當然皇上還可以直接奪走民女的烤煙方子。要了民女的小命是不是?可民女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上船前早已備下速死之藥,就是皇上拿整個錢家陪葬民女也絕不動搖,因為一旦失去了利用價值,民女一家還是會死的不是么?!”
接著又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肅然道:“民女若能得自由便永遠是大清朝統治下最忠誠的臣民,做那些事不是要得到什么功名利祿,而只為修的善果和內心的平靜。”
“你……好……”皇太后氣的發抖,多少年了從沒有人敢這樣頂撞于她,可這個丫頭卻早早的為自己謀劃好了依仗。寧愿與虎謀皮也要拒入皇室,想想自己和宮里嬪妃的遭遇,氣又消了下來。頹唐嘆道,“你就不能退讓一步嗎?”
錢卿瑛挺直了脊背,言之鑿鑿,擲地有聲道:“皇太后,民女一生做事。在過程與結果之間,從來都是追求結果,權利的傾軋是成王敗寇,民女怎能忍心自己將來的孩子……不,可能連孩子都不會有。那樣就是如流星般閃耀劃過天際,又有什么意思呢。終究是意難平吧?!”
皇太后一下被抓住了心中疼痛的靶心,神情恍惚的忽悲忽喜,喃喃道:“縱是舉案齊眉。終是意難平嗎?那從沒有舉案齊眉過的,又要怎么辦呢?”說著竟然從眼里溢出了淚水。
錢卿瑛也沒勸,只靜靜的趴伏在地上等候處置。
“啟稟皇太后,四貝勒在外求見。”宮女前來傳到。
皇太后收了悲容,拭干淚水說:“讓四阿哥進來吧。上茶。”也不叫錢卿瑛起來,就賭氣那樣讓她跪著。
禛先行問安:“皇祖母吉祥。適才滾地龍了,命人在島上四下探查確定不是海溢,但因交通阻隔,通行不便,具體原因還要白日探查,皇阿瑪讓孫兒來稟告皇祖母一聲,要在島上多齋戒幾日方才回鸞。”說話間是目不斜視的。
皇太后沉吟片刻,略抬了抬手說:“哦,起磕吧,不必多禮,過來坐。”
禛這才玩笑道:“皇太后,這丫頭是不是皮的跟猴子似的惹您生氣了?”
皇太后終究是念著錢卿瑛這幾日的陪同侍候情分,見有了臺階也就就坡下驢了,神色稍霽撲哧一聲笑道:“是呀,她倔的跟頭牛一樣,也沒什么事的。”竟是輕輕揭過不再提及了。
禛走到錢卿瑛跟前提醒道:“還不起來謝恩。”
錢卿瑛再度俯下身子山呼:“謝太后恩典,謝四貝勒恩典!皇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起來吧,還不快去你屋里反省反省。”皇太后嗔道。既是知道強求不得,也是心存憐惜,事到如今就不宜多在皇子面前露臉,又對禛笑道,“四阿哥要不要留下歇歇,喝杯茶再走。”
禛搖頭答道:“不了,謝皇祖母賜茶,不過皇阿瑪交代的差事還有許多沒辦完,里里外外得孫兒親自去張羅著?不如改日再與皇祖母品茗對弈。”隨行的皇子他的身份最低,又最不受皇父寵愛,這些安排打點,馬前卒的事舍他其誰?!
“好,那你去忙吧,仔細累壞了身子,有些事能交給奴才們辦的就歇歇。”皇太后也不多留直接放人了。
二人同出了禪房,禛因為對剛才的事不放心就想交代幾句,奈何二人行進的方向背道而馳,眾目睽睽之下又是敏感時期,只得歇了心思作罷。
巡視到一處夾角的山澗,意外的看見錢卿瑛的身影,同夢里一般,她背身而立,站在大石上,永恒的神秘,身上的衣服料子一如既往的貴重美艷,應是雨中花,月白底子上,陰戚的紫色的大花,水滴滴的。
“你來了。”依舊沒轉身,聲線卻是冷淡命令式的。
禛忽然覺得她比任何一個皇家女兒還要有公主氣質,雍容華貴,不容褻玩的,淡淡等待別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正要走近就看一個中年大漢從密林顯出身形來,躬身道:
“主子,錢大人這些天每天去作坊鬧,奴才們都照您的吩咐在門口擺上御賜玉石屏風、閉門鎖廠,在外搭了篷子給他喝茶,不過這樣下去恐怕撐不到您回來,錢大人越來越沒耐心了。還有您說的祥云客棧的楊伯是常年包下天字號房的,十分闊綽,奴才已派人扮貴公子接近他了。”
錢卿瑛轉過頭臉色柔和的嘉許道:“辛苦你了,大家都做的很好,繼續保持下去,回去我給你們論功行賞。這份名貼和書信你拿去投到監察御史萬琉哈大人府上,御史夫人,會幫我們解決的。”錢大人就是錢綸光,錢卿瑛不希望“老爺”這樣的稱呼迷惑了手下的人,以為他是太上皇而不敢阻撓。
“這?”中年漢子眼里劃過驚訝,不過瞬間就平息下去了,笑道,“有了正五品御史大人的手書和名貼,想必錢大人的事會迎刃而解。”
與大漢對視半晌,兩人唇邊都帶出了一絲笑意,只是各自含義不同。她纖纖玉指理了下鬢角:“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肖老三,一家子都是主子兩年前買的,奴才的弟弟是煙種栽培的總管事,奴才早年落下病根只能跑跑腿了。”肖老三有神傷遺憾,也有慶幸感激。
錢卿瑛點了下頭:“不礙的,人都有自己的長處和短處,你行事謹慎,辦事圓滑,沒點手段可是上不了這官兵重重包圍的海島的。以后你就管寧波府東區烤煙小販的消息整理吧。”
禛心里是十分震驚的,京津地帶雖沒有烤煙作坊,可售賣中檔卷煙的小販仍舊是滿大街都是,也不怕沒生意,如果是收集消息匯聚起來……腳下一用力不小心踩斷了枯枝。
“誰?”錢卿瑛呼的一聲往后退了半步,眼睛機警地掃向聲音來源處,與此同時肖三一個箭步上前擋在了錢卿瑛的前頭。
“不用找了,是爺。”禛慢慢的走出樹后,見錢卿瑛神色未變但感覺她好像有些驚恐,不禁皺眉。
錢卿瑛很快鎮靜了下來,眼神示意肖三快速離開,微笑著向他襝衽一禮,這些同夢里相同又同夢里不同,濃重的防備和疏離,她甚至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