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擊碎了她一切的迷思,剝離了一切美麗的外衣,展示著它最本真的一切給她看,如此清晰、殘忍。離那條路原來越近,意味著要與那么多人共用一個男人,她真的需要好好想想該怎么面對禛。
“格格,毓慶宮來人說,他們錢格格過幾個時辰就到咱們府里同您說話。”青蘿的性子安定了許多,行事愈發的小心謹慎了。
錢卿瑛淡淡的點了點頭說:“知道了,讓小廚房中午多準備幾道菜以便待客。”
錢卿瑤必定是來興師問罪的,錢卿瑛是回來了,而錢綸光受刑后至今下落不明,恐怕已經兇多吉少。
當禛告訴她是皇太子礽收服了昔日她身邊服侍的大丫鬟白露,只因圓智大師不會對白露有戒心——跟隨徒弟多年的心腹丫鬟,夾了徒弟送的點心喂給他,他怎會有防心……
縱使有白露親筆供詞,縱使推斷合乎情理,錢卿瑛仍舊半信半疑。指示白露的不一定是皇太子才能做,何況禛害怕她投到皇太子陣營,混淆視聽也不是不可能。
總想為其開脫都是因為錢卿瑛不愿相信錢卿瑤能主導著親父出去千刀萬剮,雖然她自己也是以五十步笑百步,可那五十步她自己當真沒那么容易邁過去。
但事實勝于雄辯,從叫地牢密室自稱沈奕的兔兒爺,到對她身邊人和事的細致了解,只有皇太子有這樣的嗜好,只有錢卿瑤能這樣的清楚……
“想什么,這么入神,手上的賬簿掉了也不自知?”不知何時禛已走近,拾起地上的賬冊,遞過去。
“謝謝。”錢卿瑛接過,垂下眼眸淡淡道謝,對他所問之事卻止口不提。
禛暗暗嘆了口氣,錢卿瑛被關了密室十來天,比難民牢犯還不如,整個人都消沉安靜了。封誥命一事他雖周旋出力,保障了她日后的地位,可說到底還是錢卿瑛自身被朝廷所需要,跟捐官的性質類似,仇怨并不會因此減輕終結。
出氣就不能自己暗著來么?難道要他明著說任由她大開殺戒么?別說不可能這樣,就是他豁出去了,這女人又要反過來猜疑他薄情日后也這么對她了。
“爺怎么還在這?工部不是還有許多皇差等著您辦嗎?”錢卿瑛抬起頭,發現禛居然脫了外袍和拖鞋坐上軟榻,伸進她被窩了,不由無力。
“把爺今早從衙門帶回來的公文給拿來,另外做些酒釀圓子配上山藥棗泥糕呈上來。”禛也不答,坐在塌的另一頭伸直雙腿,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自顧自的將靠在腳踏上的另一張折疊塌桌展開架好。
這才對錢卿瑛笑道:“這么大冷的天,除了上朝,有幾個還在衙門里辦公,都是回家貓冬的,書桌前坐著總不如這樣靠著舒服。說起來這些天一個人睡在樓上還真挺冷的。”說著拿腳蹭了蹭錢卿瑛被子下的大腿。
自從錢卿瑛逃出生天回府休養,就歇息在底樓,一樓有火墻還有地龍,暖意融融又沒有煙火氣,的確比樓上適宜夏冬居住。至于禛是因為錢卿瑛死活不肯讓人看她干枯憔悴的樣子,也是今天才重新見到人的,這么些日子一直守在樓上給翠微樓的人壯膽。
錢卿瑛自覺不能再說什么,只得點頭道:“難得見爺這樣放松,那就這樣吧,不過等下我家五姐要來的,您午飯怎么辦。”
“皇太子對她寵愛備至,自然是允她出宮探親的,你們姐妹聊聊也好。爺就在耳房單獨用膳,不打擾你們了。”禛聽完心下了然,話語間就有些意猶未盡。其實錢卿瑛這個人要玩心計應是鮮少有敵手,可惜有陽謀就不喜歡碰陰謀,就跟戴鐸說的一樣,是道德感過剩了。
錢卿瑛點點頭,算了算時辰錢卿瑤差不多也該到了,就讓人幫她梳洗換衣,在自己樓中她一向著裝隨便清簡,猶豫再三才將那只本尊鳳血玉鐲套在腕上。
“九妹,前些日子可苦了你了,不過黃天不負苦心人,如今你得了誥封也算是苦盡甘來了。”錢卿瑤一見錢卿瑛,就紅著眼唏噓感慨。
錢卿瑛亦笑著寒暄:“要說福氣,怎么能跟五姐相比。皇太子對你可是百依百順,哪像我無依無靠,一不小心就性命不保。”
“快別這樣說,男人都是見一個愛一個的,四貝勒倒是難得的長情,日后等你生下一兒半女他待你自然不同。”錢卿瑤眼里浮現了同情之色,哪家正妻會如此明著置妾室與死地的,歸根結底都是男主人給的底氣。
“子嗣?五姐是必然會有的,我就不一定了,強扭的瓜不甜,四爺什么都聽福晉的,二品誥命是皇上仁厚嘉獎呢,其實能有什么?”錢卿瑛搖搖頭,落寞的垂下了眼瞼,而后又強打起精神拉錢卿瑤進東廂坐“瞧我糊涂的,在這雪地里拉著五姐說長道短,可別凍壞了。”
“可不是呢,我也是糊涂了的。”錢卿瑤的臉上劃過一抹自得,忽而又似想到了什么表情微微一窒,前后變化是不加留心便無從察覺的。
這種圍繞著男人互相吹捧的對話,就是京城貴婦圈喜歡的主要交談方式,確保有共同話題又滿足彼此的虛榮心,同父異母的姐妹倆說了大半天也沒涉及到錢綸光,不能不說他為人父母的失敗。
“其實我今日來一是想看看你的身體恢復的怎樣了,二來問問父親的事要怎么辦,三來還是要問你周轉些銀兩。”到了東廂,立刻就有人奉上糕點香茗,錢卿瑤拉著錢卿瑛的手心有戚戚道。
錢卿瑛的另一只手立即就覆了上去,倍覺滄桑的哽咽道:“當日,父親被抓起來用刑時我就只能那么眼睜睜的看著,他老人家的身子不好,也不知道那幫殺千刀的把他給怎么樣了,但我覺得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五姐不也不說了皇天不負有心人嗎,咱們宜就此下了論斷的。”
錢卿瑤在看到那只紅艷如血的鳳血玉鐲時,眼睛就緊緊黏著錢卿瑛的手腕,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緒是什么,裝作無心一般撫著鐲子疑惑道:“這鐲子怎么還在,難道沒有被那幫綁匪摘走?”
鳶蘿聞言便捂著嘴輕笑道:“五小姐說笑了,咱們姑娘回來的時候除了人瘦了許多,什么苦頭都沒吃過,除了衣服下擺撕破了,首飾都是原模原樣的,多少兵丁都看見的。挨餓受折磨什么的都是外頭亂傳的,真如傳說的那樣有哪個人能全須全尾的毫發無損?”
錢卿瑛也好像被燙到一樣抽回了手把鐲子掩蓋起來,有些心虛的顧左右而言他:“鳶蘿快去取些新做的干果蜜餞來,我這嘴里有些寡淡。”
鳶蘿仿佛自知造次,欲蓋彌彰的咳了一聲就匆匆退下了。
看著錢卿瑛的雪膚玉貌,錢卿瑤的神色便沉了下來,皇太子這陣子對她十分冷淡,每每求見便被不耐煩的打發回來,原來他竟然不是抓錢卿瑛去刑訊逼供,而是把她弄到手了么!
那日在密室中錢卿瑛便被披上了斗篷從頭包到腳,哪會有人看到她的頭上有什么首飾,旗裝下擺的布條則是她自己撕了過濾積水的,任由錢卿瑤怎么查都能合得上,暫時動不了錢卿瑤,讓她堵心添煩也是好的。
縱然有著血緣,二人卻從不視對方為血親,如今維持表面的客氣就是維持了皇家的體統,姐妹翻臉什么的太讓人看笑話了。
接下來不管錢卿瑛說什么,錢卿瑤都是神色恍惚,驚疑不定,也沒心思提借銀的事,午飯都沒用就草草告辭回宮了。
“人怎么這么早就走了?”錢卿瑛剛回正屋外間,禛劈頭就問,眼里的戲謔掩都掩不住。
錢卿瑛的心情明顯撥云見日,好似偷了葡萄的狐貍笑瞇的眼滿是狡黠:“就許她害我,不許我誑她一把。”
“你都誑她什么了。”禛側著頭好奇道。
錢卿瑛撅著嘴任性道:“我為什么要同你說?又不能指望你幫我。”
“爺就這么不招你待見么?你個忘恩負義的小東西。”禛咬牙切齒的瞪著錢卿瑛,說到后面就好像一字一句的從牙縫里蹦出來。
錢卿瑛垂下頭,咬著粉潤的下唇,忽然認真道:“爺為妾身做的,妾身都會還給您的。”
“那你欠爺的可多了……”禛下榻站起身來,從身后環著錢卿瑛的腰,咬著她的耳朵輕聲道。
錢卿瑛覺得氣氛太過曖昧,用力去掰箍著自己身體的鐵手,紅著臉掙扎道:“別這樣,我身子沒好,你勒的我喘不過氣了。”
禛煞有其事的一通檢查,正色道:“是還瘦了些,不過也不算膈人,湊合吧。”
錢卿瑛捉住禛在她身上胡亂游移的大手,沒頭沒腦的說了句:“我還要想想,現在沒準備好。”
禛的臉上就有了功敗垂成的幻滅,頹唐的嘆了口氣,哀怨道:“好,爺說過會等你心甘情愿,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等到七老八十有心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