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熹照

第233章 一石四鳥

“你先別急著告罪,不如讓我把事情和爺說清楚,免得你委屈。”錢卿瑛不疾不徐的圍著陳芷走了一圈,微微揚眉,“爺也知道我身邊的丫頭一直不夠規制的數目,原因不是別的,而是我和別人不同,用不了這么些個零零碎碎的閑散人員,她們都在我眼皮底下也用不了什么互相制衡。”

“我身邊一直需要三種人,一種是粗通醫理精通按摩推拿的,這是小時候留下的習慣,現在是鳶蘿的差事;一種是整理庫房、歸置衣服、統算日常開銷小賬的,這個青蘿做了許多年了;原先做漢家打扮的時候還需要個擅長梳頭的,如今改了這旗頭,朱果又不安分,我索性就不要了。總而言之,我身邊的人都是能一力降十會的,可你說說你在我這是不是和她們一樣領尋常一等大丫鬟三倍的月銀,這還是其余賞賜不算。你要是不能專精一項,光是倒茶端水,我能用的人可多了去了,多少管事哭著喊著要把女兒送到我身邊歷練。我讓你去打聽宋格格的事,你回來一句回話沒有,還跟防賊一樣防著我,你要我作何感想啊?”

“奴婢……”陳芷沒料到錢卿瑛跟禛實話直說,繼而臉色一白,原先那些敲打不過是讓她先入為主,后面的試探無論她倒向哪頭,錢卿瑛都是穩坐釣魚臺。不由暗自苦笑,“奴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違了格格的吩咐,任……任憑格格發落。”

“爺可瞧見了,爺派的人可瞧不上妾身,您還是把人送到別人身邊伺候吧,相信別處很樂意供著這欽差大臣。”十二骨折扇刷的打開,遮在眸下三分處搖了一搖,扇下的嬌顏被悉數遮擋,扇骨乃以上好的黑色犀角雕成,扇面的墨紫皎紗濃滑如脂,數枝白色秀竹搖曳其間,點起無限雅意,又端的嫵媚風流。執扇的手,更是圓潤素潔,在月夜下看起來,修長細嫩,比扇面更細膩。扇子上方的星眸眨呀眨的,好生無辜。

“格格……”陳芷悲聲更切。

禛在四面通風處擇了個位置坐下,含了一絲寵溺的微笑嘆道:“好了,你就別再嚇她了,你不要她了,哪個能容得下她,指不定過幾天就不明不白的死在哪口井里。這回爺就把她真真切切的給你了,她那一家子都調撥到你手下,總行了吧。以后你想要什么盡管直說,不用費這么多心思,爺有那樣不給你的,何苦繞這么大個圈。”

“那妾身就先謝過爺恩典。”錢卿瑛正兒八經的福了福,并不接下頭的話,反而道,“爺要不要用些冰鎮的蜜汁椰奶龜苓膏?滋陰潤燥,涼血解毒的。”

“先不吃了,剛喝了太醫開的藥沒多久。你們都先下去吧,爺有事要和你們主子單獨說。”禛搖搖頭,揮退下邊的人,見鳶蘿與青蘿一左一右的攙著陳芷告退,才揉了揉額角說,

“你那五姐屢次來尋你,你卻不好再推了。皇太子臨行前有過交代,原本以為是場面話,現在看來許是真有什么事要托你做的。皇太子雖讓你三分,但君臣有別,將來他一旦登基,屆時我自身難保,就算他不找你清算,你那五姐也是要刁難與你的。我聞到你青春的氣息,像花蕊一樣,柔弱的花朵憑空的凋謝是不公平的。”

錢卿瑛轉過身走到燭臺前,用銀挑子撥了撥燈芯,抿了抿唇,滿臉的苦澀:“爺可知妾身知她甚深,妾身這姐姐說簡單也簡單,說復雜也復雜,女人間的爭風吃醋,她得了她姨娘的訓導倒是會占上風,可那份聰明伶俐也僅限于此了,她若不是起了借刀殺人的心思是不會這樣著急找妾身的。咱這府里的水都快把妾身給淹死了,皇太子那頭的水深著呢,如果妾身被牽連進去,屆時只有聽憑擺布的份了,哪里還有以后。”

她的眉毛畫成柳葉,嘴唇上因為吃了許久冰鎮的瓜果變的很艷,紅的驚心動魄的。胸前外袍微微支棱出來了一點縫隙,不經意間露出的皮膚比最上等的白釉多了溫軟,和那一層紅紗里子之間隨著自己的步態分分合合。這種紅白對比的感覺,竟是飛蛾撲火般的凄艷,再蹬上一雙窄窄的紅鞋,又讓人有些口干舌燥的,要說這感覺是為了什么,又說不上來。

“阿瑛,我們都不能絕望!絕望了就什么都沒了。”禛走過去,望進錢卿瑛的眼里,燭火在他眼里跳躍。

“妾知道。知道的。”錢卿瑛靠在他懷里,露出了一個純然的笑容,對于自身的美,她毫無知覺。

“明日我陪你去毓慶宮先拜見太子妃,當著太子妃的面問候你五姐一聲,面上也就過了,不會有事。”禛拍了拍錢卿瑛的背,望向西北的夜空,掩住眼底的一片冷意。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該發生的都會一一應驗,禛的聲音將錢卿瑛從沉思中拉了回來,和聲應道:“妾身全聽爺安排。”

“宋氏的事你也別怨怪小芷,是我下了封口令的。你怕被她設計被牽連,我這就說與你聽。你精通西洋技藝,有些地方太醫院都弄不清的,說不定你能參詳出來。”

“這合適么?”錢卿瑛此時卻是猶豫了,直覺不是什么簡單的事。

禛卻是搖搖頭,眉間多有郁色:“有什么不合適的。你萬般皆不安心,我的保證有時候自己想想都覺得有變數,我不想到護不住你的時候自己后悔。我想抓住你的心,卻不是想綁住你。”

“妾身知道爺對妾身很是容忍,妾身很感激。”錢卿瑛默默點頭。

禛剛要再說什么,外頭就傳來小高子慌慌張張的報信:“主子,大事不妙,奴才有下情稟告。”

禛同錢卿瑛對視一眼,忙道:“速速進來回報。”

“喳。”小高子進來時背上都被汗水濕透了,喘息未定便道:“咱們海淀的莊子都被九門提督衙門搜查了一遍,原因不明,只說是收到密報有反賊窩藏。還有……”

“還有什么都一并說了吧。若是要我回避,我這便走。”錢卿瑛站起身來笑了笑。

“說吧,沒什么可避忌的。”禛淡淡道。

“京里傳出流言,說今年春天的時候,織造局送新料子來的日子,格格的家姐想著格格沒法回來挑料子,就把皇太子賞下的幾匹流云錦連同皇太子身邊蘇格格送的血燕一道送來了府里,剛好宋格格來多要孩子出生的衣料,福晉想著格格你不在,又把這些個東西先撥給了宋格格,格格的那份等秋天織造局再送料子的時候一起補還給您。再接著宋格格的身孕到足月了都生不下來。”小高子囁嚅著,聲音是越來越低。

錢卿瑛望著禛泠泠笑了兩聲,問道:“爺剛才是不是想告訴妾身,擅長療毒的李太醫診斷出宋格格推遲產期是因藥物所致,驗遍了宋格格院里的吃食用度,唯有妾身五姐轉贈的那血燕有問題?”

“我自然是知道與你無干的,你我那時都在海淀皇莊打理田務,此事根本無從知曉,那流云錦是宋氏一時看對了眼,主動問及的。血燕卻是福晉臨時起意撥給宋氏的。”禛說到后頭便有些訕訕。

皆因每年春秋兩季,江寧、蘇州、杭州三地的織造局都會送來新一季的料子,宮里自是頭一等,之后是各皇子,再之后是京中官員。錢卿瑤是皇太子寵姬,所得的流云錦自是非同凡響,禛貝勒府里即使是有,那也是宮里賞賜下來,宋氏不是那拉氏有嫡妻的身份,也不是錢卿瑛有銀子可以揮霍,對這料子一見鐘情是能被人理解的。

至于那拉氏,自從錢卿瑛被封了個不倫不類的二品誥命夫人,禛又有意無意的維護者,對她氣得牙癢卻沒什么法子,凡是有機會拿錢卿瑛的東西去作耗,那是樂此不疲的,這才有了送搭送血燕一事。

蘇琦夢要暗算錢卿瑤,宋氏誤中附車,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仿若完全沒有機心一般。

但錢卿瑛發現按照陰謀論的方向去推算,如果是宋氏聯合錢卿瑤去主導這一切,反而能達到“微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效果,此番事件,宋氏本人才是最大的得益者。

禛憐惜宋氏,她就能在生下這胎后延續恩寵,卻讓錢卿瑛和那拉氏在禛心中埋下了懷疑的種子,對一個人來說,當時明明是證據確鑿的撇清了嫌疑的人,年光久了,當初的感覺和記憶開始變得模糊,那個人反倒會重拾懷疑杯弓蛇影起來。

而錢卿瑛和那拉氏之間本就不睦,此番下來兩人都要怨怪對方拖累了自己,矛盾只會再度加深。

最重要的是宋氏并沒有把她最大的勁敵——擁有子嗣的李氏牽扯進來,讓人如何能往她身上懷疑,而事實卻是擁有德妃做后盾的宋氏,在掃平了擁有權勢的那拉氏和富有財力的錢卿瑛后,對付李氏不過是砍瓜切菜。世子之位舍她其誰?

這樣的一石三鳥還附贈了錢卿瑤這一鳥,未來皇帝寵妃的聯盟,多么美好的局面!可笑的是錢卿瑤對自己完全被當做踏腳石還恍然無覺的洋洋得意。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