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熹照

第250章 無風自動

倒不是宋氏要幫錢卿瑛說話,說這些不過是為了迎和禛的心意,反正隨口說說不用怎么樣,自從女兒降生又格外得禛寵愛,宋氏就改了像那拉氏投誠的主意,因為照這樣下去,等出了月子她還是有機會生下兒子的,再后來還能爭一爭世子之位。再說在自己院子和禛說說私房話,那拉氏又怎會知道。

“福晉始終是福晉,你們都要尊重她。”禛暗暗琢磨著宋氏的意思,淡淡的回了一句。

宋氏的意思其實可以解釋為,后院的女人們一個個變成“絕代佳人”都是那拉氏的手腳,但也不能說是暗地里的手腳,而是光明正大的安排。

滿族女人未出嫁前格外尊貴,因為她們嫁人后就有著很大權力,曾經的太宗數位大福晉就是戰敗后帶著無數的牛馬奴隸嫁進來的。因為他們需要牧馬放羊,需要逐草而居。男人在外打獵,家里的事都需要女人全權照管!

比起漢族女子的溫柔和順,她們天生就有野心,也有能力成為丈夫的助力,掌握丈夫的權力。

和他一樣的阿哥不在少數,阿哥們姬妾眾多,有資格排上輩分生下子女的,哪家都只有寥寥數個。

娘家勢力不是那么強悍的,那么子女生育權的競爭在妾室本身,因此直郡王禵,十阿哥誐,十三阿哥祥,十四阿哥禎生育子嗣的都基本是出自滿八旗,甚至還在福晉前生下庶長子,而皇太子礽、禛自己,八貝勒禩的正妻出身都極為顯赫,雖然都沒有嫡子,可手下能生育子嗣的都是漢人,甚至連漢軍旗都不是。

那拉氏在他面前再怎么和軟。總是帶了股強硬的氣勢,熱衷于分享他的權力,無時無刻不在建立屬于她的權威。

不像錢卿瑛這種漢族的女子以夫為天,不論幫了他多少,從不以此為要挾予取予求,他給,她高興,不給,她縮回殼子里,然后慌亂的找自己的出路。

“宋氏!”那拉氏喃喃地念著這兩個字。衣袖下十根手指緊緊蜷在掌心,有殷紅的痕跡從掌心滴落。

安嬤嬤見那拉氏的神色恨之如狂,腳下如一陣風般轉頭折回。暗暗嘆了口氣:“福晉不值當為這些下作的小人置氣,爺眼明心凈,不是沒聽她挑唆呢嗎?”

“那個虛偽的賤蹄子,在我面前是如何的伏低做小,原以為不過是生個賠錢貨。翻不出大浪來,原來還是想著法子的作夭。好,好,好,我倒要看看沒有我的通融看顧,你那七病八災的女兒怎么在府里好生養大!”那拉氏就恨得幾乎要嘔出血來。蜷在袖中的雙手不住收緊,直至掌心傳出輕微的響聲,

望著那拉氏怨極恨極的摸樣。安嬤嬤慌忙去掰開她的手,心疼道:“福晉,您這是何苦,這后宅內院哪個不會斗,又哪日沒有爭。但凡老爺和幾位舅爺在,誰能越的過您?”

那拉氏聽了。嘴里的苦都要泛出來了。他總和她說那番話就只是為了她娘家在軍隊的勢力嗎?明明她應該覺得夠了的。

世間女子各有各的好處。她不必去羨慕李氏的福氣,也不用去爭錢氏的寵愛。她只要做自己,把‘四福晉’做的最好就行。

因為除了她,再沒有第二個女人是‘四福晉’。

所以還是看誰有福氣吧。

那拉氏頭頂著七月的大太陽,一路疾走,身后跟著的安嬤嬤腳下生風,最后的小丫頭幾乎一路小跑。

進了院子,四阿哥才放慢腳步,那拉氏先去了佛堂。佛堂門口看門的老婆子們遠遠看到那拉氏一行人過來,早早的全都跪了下去。

接下來打簾子的打簾子,奉茶的奉茶,點香的點香的,幾十個人服侍那拉氏一個,那拉氏這才重新拾起了“四福晉”的意義和存在感,淡聲問道:“今日的經卷給世子爺化了嗎?”

耿氏規規矩矩的回道:“回稟福晉,還沒!前兒個福晉進宮前經卷就不夠數了,您和奴婢們說,今日的經卷等您抄好后,晚上再化。”

“去書房現抄吧,不趕趕輝兒今日就收不著啦。”那拉氏嘆了一聲,滿目懷念和慈愛。

書房里正中央早備好了一個半人高的銅鼎,里面放著一座正散發著寒氣的冰山。耿氏細致熟絡的將筆墨紙硯等物一字排開,幫著鋪紙,再叫彩云來磨墨。

那拉氏被宋氏攪擾的無風自動,心緒未寧,下筆總是出錯。一旦錯了就毫不吝惜的用紙刀裁去。

安嬤嬤看著那拉氏神思倦怠,體力不支,連聲勸了好幾句:“抄佛經只在心誠,福晉何苦拘泥與形式,若是世子爺知道您為他累壞了身子,不知道該怎么焦急傷心呢。”

“不管是什么,我都要給我兒最好的,不惜一切代價。”那拉氏執拗的搖搖頭,寫完‘南方世界涌香云,香雨花云及花雨。寶雨寶云無數種,為祥為瑞遍莊嚴。’不過濺了個墨點,還是拿刀把這一節裁掉了。

耿氏想了想,就把錢卿瑛前些日子送了金剛經過來的事提了一遍,說完就盯著那拉氏的臉色瞧。

那拉氏瞧著那裁的沒剩下幾行的經文,嘆了口氣:“且拿來吧,就用她的湊個數吧,她倒是個潛心修佛的,不敢拿這等事糊弄佛祖。”

見了那金光暗閃,字體娟麗的簪花小楷,苦笑道:“她倒是比我這個嫡福晉闊綽,也有本事,竟然是用摻了金粉的磨抄的,就這抄經多費的水磨功夫,也不是我這個年紀的人耗得起的了。”旋即又道,“讓人換個新的火盆來吧,等化完了那金子也能攏一攏。”站著抄經腰背和腿腳最受累了,一天兩卷經抄下來,到晚上腿都腫了。

耿氏趕忙勸道:“福晉才多大年紀哩,錢格格不過是占著咱們漢人學漢字的便宜,寫熟慣了也就不費什么精神頭了,要說學問,福晉可是會滿文和騎射哩,她又哪里會這些個!”

那拉氏顯然心情好上許多,便對著耿氏笑罵:“就你猴精猴精的,會逗人開心。”

開始那拉氏也沒把錢卿瑛放在眼里,只要她貪心的犯了大家的忌諱,上面總有跳出來收拾她的。

可錢卿瑛現在真稱的上是謹守本分,對她這個福晉也是知道退避,就是對著宋格格的小把戲也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到現在才覺得她是個真正的聰明人。只是這份聰明,不但她看明白了,禛更是看明白了。正因為禛四阿哥看明白了,他才把她放在心上了。而她看明白了,反倒對著錢卿瑛不知如何處置了——不能隨意發落,又找不到把柄。

安嬤嬤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上去反駁,說錢卿瑛是會騎馬的,會好幾種洋文的,那不是老壽星上吊——找死嘛。

也不知道為什么,那拉氏在佛堂一邊化那經文,一邊念經,心情竟無端的開朗了許多,就像腦子里有層灰色的膜被剝掉剔除了,腳步都輕盈了幾分,傍晚的時候,沒等到晚上開飯,便有睡意襲來,簡直是多少年難遇一次的好事。

被安嬤嬤千勸萬勸,這才撇開禛自去睡了,禛聽了回話有些稀奇,倒也沒多想什么,他看了下書房里擱的略小的西洋座鐘,見才五點多,抬腳就出了書房,徑直往翠微樓去了。

院子里的小丫頭一眼看到四阿哥像陣風一樣飚進來,一骨碌跪到地上喊吉祥,然后爬起來領著禛上樓。

禛直接進去,鳶蘿、陳芷放下雞毛撣子、早跪在臥房外間的地毯上磕頭,他也不叫起,自出了這道門去隔壁的書房。書房的門向來是關著的,禛拍了兩聲,里面服侍的青蘿將門打來,將人迎了進去。

掀了簾子進里屋去,就看到錢卿瑛從書桌那頭走來,藏著手,碎發凌亂的樣子,桌上一攤的賬目,算盤。

“爺先到那邊坐坐吧,妾身這手上臟,幾個字寫完就成了。”

“無事,你繼續做你的,爺到你這找幾本翻譯好的西洋書看看。”

錢卿瑛暗暗嘆口氣,這爺都這么說了,不可能真讓他等的,只好一邊讓青蘿去打水來,自己帶著禛往一角的書架走:“爺想看什么門類的,其實眼下西洋人也就是機械和藥物提煉和外科手術比我們先進些,都在這片書架上,上面都標注了門類的。閔明我神父那的書很多,可惜我們大清會洋文的人少,翻譯起來因為門類不通,總是詞不達意,妾身也撥不出時間來親自做這些,實在可惜。”

禛點點頭一邊翻檢著架子上的書:“黃河、長江的汛期快到了,那國債朝廷恐怕就要調用了,銀子準備的怎么樣了?”

錢卿瑛云淡風輕的笑答:“爺放心吧!秋收還早,向佃戶和莊頭收購番薯的銀子起碼現在還用不著,不說別處,單妾身自己這頭的銀子是湊得出來的,這不賬目都在這了嘛。”默了默,又道,“妾身把那九鸞玉簪送出去證實了一個消息:皇太子虧空漸大,二是打聽到皇上派了身邊的梁公公到毓慶宮傳話,讓太子妃在昨晚比賽給妾身方便,妾身明明知道是皇上的意思,還是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