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本是女兒身的皇甫惜歌,假扮成一個白衣少年來到了瑞江邊的酒家賞云樓,包了酒樓的第三層觀看龍舟演練,卻與一位藍衫公子一見如故。
皇甫惜歌與藍衫公子兩人品茶吃魚相談正歡,小廝打扮的婢女墨兒也捧了雞絲餛飩和八寶粽在另一張桌上吃得正歡,樓梯又響。
墨兒放下手中的吃食,皺了眉頭正要開口訓斥,卻見樓梯口處走上一位二十幾歲的男子并不是小二。那男子背著雙手望過來,隨即一聲冷哼。
皇甫惜歌忙站起來匆匆向那男子走過去,小臉兒蒼白卻低頭不語。
男子望了望她:“哼,越來越沒規矩了!”
又望向墨兒,“你這該死的奴才,頭出門前老太太如何囑咐你的?為何不在午飯前拉著你主子回府?”
墨兒躬身垂頭站在一旁不敢言語,皇甫惜歌不由惱了神情,“墨兒是我的人,不許別人教訓!何況主子想做什么她哪里攔得住,難不成咱們府里都是奴才當家的么!”
男子不理她,只盯著那藍衫公子上下打量,鷹隼般的眼神冷酷又銳利。藍衫公子微微一笑,也不說話。
男子覺得無趣,收回目光看著身前的皇甫惜歌。良久,方才放軟了聲音,“還不隨我回去?”
皇甫惜歌不情愿的扭了兩下身子又覺得不妥,忙看向藍衫公子。卻見那人端著茶盞面朝窗外,只得回身低聲道:“墨兒,去把帳結了。”
藍衫公子還是那般溫潤的聲音自身后響起:“不是說好了在下結賬的么,在下不過是為了謝過公子讓座之情,還請公子不要推讓了。”
他說完話便暗暗搖頭。今兒好不容易心情好些,欲找個陌生人喝上幾杯聊上兩句,哪知那讓座的少年竟是個女子。
女子就女子吧,我又不曾戳穿她的身份。何況她看著年齡不大,想必還未曾及笄議婚,家人尚能容忍她胡鬧一二。再者說誰家的媳婦敢打扮成這副樣子跑出門來。
待與她聊起來,那還真是個頗有才情的女子啊。從談書論畫到天南地北,見地并不比男兒差上分毫。
未曾想隨即便讓人家的男人撞了個正著,一付捉奸在床苦大仇深的模樣。看來以后真是不能隨意招惹陌生人,也不能隨意想當然了。
皇甫惜歌哪知這藍衫公子心里的大誤會,還暗笑真沒看錯他,確實是個識趣兒的。見我家哥哥來了,便稱呼我為公子不再叫賢弟,又說只是謝過讓座之情,隨便一句話就立刻撇清了關系,倒省得大哥回頭盤問我。
笑罷也不回頭,“公子客氣了。既是如此,客隨主便。他日若能再見,再謝過公子今日款待。”
說罷抱拳高過右肩頭,往身后揖了揖,便隨在大哥皇甫競的身后下了樓。出了酒樓門坐上馬車,低頭板臉一言不發。
“怎么,你還有理了?你頭出門前老太太沒交待你,說我頭晌午便到么?你就那么不愿意見著大哥?咱們可都七個月沒見了,看來妹妹也不想念我,陪我用個午膳都不成。”皇甫競伸出手撫了撫妹妹的頭。
皇甫惜歌抬了臉,滿眼是淚:“大哥,惜兒不愿嫁人。雖說時至今日父王仍是生死未卜,二哥和恪公子也杳無音信,可我還是不信他們都死了,我要等他們回來!”
皇甫競嘆了口氣:“當初允你來殷州住些日子,是想著洛府本是咱們的親外祖家,既是杏林世家能幫你調理身子,又沒王府那么多糟心事兒,你還能輕松些。外祖母也說自會勸說你一二,未曾想啊,你還是這想法兒。”
“事兒已經出了一年多了,朝廷也未曾放棄救援捕撈,可十幾艘船的大船隊都是片骸未存,你想父王和阿晟還有恪……”
“唉,其實大哥也不愿認可這個事實。可是,人總是要活著、要向前看的啊。當初你昏迷初醒,就沒瞧見母妃瘦得脫相了么?”
“母妃既要日日為你憂心,又夜夜思念父王和阿晟,還要應對打上門來要兒子的上官家。那腰瘦得兩只手都能掐住,還不滿四十歲的人卻滿鬢都是白發。”
“后來你日漸好了起來,母妃才覺得活著也有希望。她說,我的惜兒也要嫁人啦,我可得好好活著等著抱我的大外孫呢。”
“大哥,你別說了!”皇甫惜歌哭得抽搐不止,一口氣未喘上來,便伏在皇甫競胸前暈了過去。
皇甫競忙扶起妹妹,手指抬起猶豫了再三,還是掐住她的人中,“惜兒,惜兒!你醒醒,當心犯了老毛病!”
撩起轎廂的帷幕對車夫喊道:“阿九,快一些,再快一些。”
跨坐在車轅上的墨兒驚問:“郡主怎么了,是又暈了么?”話音未落一個縱身翻入轎廂,打腰上的荷包里掏出一只小藥瓶,挖出一塊膏體分別抹在皇甫惜歌的人中和太陽穴上。
良久,皇甫惜歌幽幽的嘆了口氣,緩緩睜開了雙眼。馬車也正好進了仁和里,穩穩停在了洛府的大門前。皇甫競也不等看門人撤下門檻再讓阿九趕車進去,抱了妹妹便跳下車匆匆進了門。
“墨兒,看看四舅老爺在家么,去請過來給郡主診脈。”皇甫競一邊走一邊道。
墨兒也不顧自己身上還是小廝裝束,點了頭撒腿便跑。皇甫競輕車熟路進了二門又進了后院兒,直奔妹妹在洛府的住處詠秋園。早有眼尖的婆子遠遠望見了,忙跑進院子里喊人,又有他處當差的瞧了,紛紛回院稟報老夫人和夫人們。
跟著皇甫惜歌來殷州隨身伺候的兩個大丫頭瓔珞和流蘇,聞聽婆子報信后忙到門口迎著,見自家主子被安郡王抱了回來,也不由得略有驚慌。又見主子睜著眼瞧過來,方才放下心來。
流蘇一邊安撫著小丫頭們囑咐噤聲,一邊快步走在前頭打起簾子請安郡王進屋。瓔珞沒見到墨兒,知道必是去請四舅老爺了,便留在門口候著。若是老夫人和舅夫人們打發人來詢問,正好一并院門口回了便是,還省得一路進去擾了主子。
皇甫競由于心急妹妹的身體,毫不避嫌的闖進了后院兒,如今見妹妹除了身子軟些并無大礙,忙將她放在床上囑咐流蘇好生看護,自己出了屋直奔院門。
瓔珞見安郡王急匆匆的出了屋,不由得抿嘴一笑。指著院里榕樹下的藤椅道:“王爺不如稍坐坐,奴婢去喊小丫頭給您泡茶。”
皇甫競本想去前面外書房略坐,畢竟這不是在自己府里,后院兒又都是女眷,還是避嫌些為好。若在外書房與表弟閑聊一會兒,想必四舅父給妹妹診完脈,也會去前院兒找自己。
見瓔珞如此善解人意,皇甫競便笑著點頭走到藤椅旁坐下。惜兒既是自己的親妹妹,院門又四敞大開的,也就無嫌可避。她那小身子骨兒這兩年實在太差,還是親自守在院子里更安心。
小丫頭君眉將燙過拭干的琉璃杯擺到藤幾上,打開吉祥八寶錫罐子取了一錢左右的君山銀針置入杯中,提起銅壺先低后高將七成熱的泉水傾入,拿起一旁的琉璃片蓋好那杯,躬身站到一旁。
皇甫競摸了摸下巴,暗笑道有點意思。惜兒身邊連個小丫頭都這么術有專精,又如此深知每個人的喜好,想必嫁到蕭家也游刃有余,用不了兩年便能做上當家主母了。
可是如何讓她打開心結?雖說如今是皇祖母賜了婚,她若還是如此怏怏的不快活,往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哪個家族也不愿娶進門一個恨天怨地的媳婦吧?
君眉上前兩步揭了琉璃片,“王爺,請喝茶。”
皇甫競不再胡思亂想,端起杯狠狠的喝了兩口。一大早兒便從京城趕過來,到了洛府得知妹妹不在,又跑到瑞江旁尋她,如今還真是又餓又渴。
剛放下杯,便見到洛四老爺拎著藥箱進了門。皇甫競忙站起身迎過去,舅甥倆寒暄了兩句,便徑直去了惜歌的寢室。
皇甫惜歌半靠在床上,見哥哥陪著四舅父進來,便欲起身施禮。洛四老爺緊走兩步按住她,流蘇過來接了藥箱又搬了椅子請洛四老爺坐在床旁。
皇甫競也不等流蘇再給他搬椅子來,自己拎了一旁的錦杌便挨著洛四老爺低身坐下。好在從王府跟過來的丫頭們都知道這位王爺的脾性,也就由了他。
洛四老爺歪頭瞧了瞧自己的外甥,沒說話。皇甫惜歌暗笑,這也就是自己帶來的丫頭啊,要是洛府里的,四舅父給自己診完脈必得喊出去責罵一番。
“惜兒已經沒事了,還勞四舅父又跑這一趟。您交給墨兒的藥膏真是好呢,又提神又醒腦。”皇甫惜歌對洛四老爺訕訕的笑著。
洛四老爺哼了一聲,還是伸手搭了搭她的脈,確定沒什么異常方才接過流蘇遞來的熱毛巾擦了手,又接過茶碗喝了幾口茶。
“惜兒就快及笄了吧?五月初五?不如在洛府行了及笄禮再回京城吧。競兒若是忙就先回去,過幾日再與你母妃一同過來,還能看看賽龍舟。”洛四老爺放下茶碗,向皇甫競偷偷擠了擠眼睛。
皇甫競忍了笑點頭,四舅父還真了解自己這個妹妹是屬順毛驢的,你若捧著她說呢,她必然比誰都懂事;若是戧著毛兒來,她就要上房揭瓦了。
果不其然,皇甫惜歌連忙開了口:“讓四舅父費心了。惜兒還是盡早隨著哥哥回去吧,在殷州住的日子也不短了,母妃身子又不好,怎能讓她為惜兒奔波。惜兒趕緊回去陪陪她才是正理。”
“哥哥替我送四舅父回去歇歇吧,我收拾收拾就去向外婆賠罪,我…我出府前答應得好好的,卻還是沒按時回來陪外婆用午膳。外婆肯定生我的氣了。”
洛四老爺笑著點頭,夸贊了幾句惜兒懂事了,便與皇甫競一同出了門。出了門后低聲告訴外甥,“這丫頭,挺會裝。”
皇甫競聽了這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孩子,可不能再讓她任由性子胡來了,趕緊帶回去好好調教調教才是正經,不然如何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