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魚是涼的,從端給我前就是。我的丈夫是別人的,從我們成婚前就是。”新月說完,覺得江氏睡房的屏風后,簾子微微動了一下,但是再看已經沒有任何波動了,好似自己眼花了一樣“冷掉的魚我尚且餓死都不吃一口,何況是,別的女人的男人。王妃,您的夫君或許還會有其他的妾室,我們身為女子,確實也不能要求丈夫,只有一房妻子,但最起碼,他留給了你一些東西,一些讓你能堅持,能感到心里溫暖的東西。”說著,新月又伸手,摸了摸江氏的肚子,是這個軟軟的,又滿含力量的小東西觸動了她,讓她對一個今日第一次見的人,敞開了自己的內心,說了自己從不會對別人說的話。
江氏伸手,拉住了新月的手,一只手伸出,為新月擦干凈臉上的眼淚,但很快,新月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別哭了,好姑娘,別哭了。”
新月覺得,此時江氏的手是溫熱的,如同她的話語和內心,新月頓時對眼前的江氏,有了好感。江氏也盡量讓自己笑了起來,對新月說“新月啊,我們身為女子,不能要求丈夫的心在自己的身上,我們又怎么能要求別人愛我們呢?”
聽完這句話,新月點頭“既然不能強迫別人,那我就自己離開吧,這樣,或許我也,我也能活。”
“那你們,真的能和離嗎?不僅是豫王那邊,宮里的太后,能同意嗎?”江氏問。
新月笑“你可能不知道,當初我姑母要我嫁給容旭的時候,太后氣得要砍了我姑母的頭,說她養著我的目的不純,若不是我,我親口說愿意,太后是不可能同意的。若是我現在去說和離,她老人家應該…”
“應該會再說砍了你姑母頭這樣的…”說道這里的江氏停頓了下來“對,對不起,對已經去世的人說這樣的話。”
“是,太后就是這樣的脾氣,沒準真的會說出這樣的話。”新月在提起自己姑母的時候,心間疼痛,但她總是會上揚嘴角,好似一種面具。
“那你們和離以后呢?你以后的日子,要怎么過?”江氏問。
“我母親,在京郊有一處院子,我準備住在那里,我母親喜歡薔薇花,所以建園子的時候,我父親送了她一從薔薇花苗,那時候兩個人還沒有定婚事,如今已經要三十年了,那從薔薇,爬滿了整個園子,我回了金陵,就讓人收拾收拾。等來年夫人帶著這孩子,來金陵的時候,一定要去我院子里賞花。”說著,新月又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肚子,但好像有些,太過了,又把手垂了下來。
“好”進屋子的時候,還無比生疏的兩個人,現在已經拉著手,在聊以后的事情了。
不知不覺夜已經很深了,新月也就起身告辭了,二人聊了好一會,新月也放松了不少,但是不知道要不要對江氏說瑤兒的事情,正回頭籌措的時候,又看見江氏屏風后面的簾子動了一下,這次好似有風,并沒有停下來,而是忽閃忽閃的。
新月出了門,彎腰坐上了轎子,看見依然站在門口的江氏,新月更難受的,是自己夢里的事情,但是那些話,她怎么說得出口。
轎子抬高,新月離開了,而江氏回到自己的房間,看見從屏風后面出來的容映,忍不住的問“王爺,您真的要…”
容映看了她一眼,冷淡的眼神,讓江氏說不出話來,容映輕聲,又好似在自言自語“她來這里,分明是有別的意圖,絕對不是來和我們吃頓飯喝兩杯酒的,但是她明后天拿到容瑤的嫁妝就會離開的,只是,為什么呢?為什么會來。”
容映看了一眼江氏,江氏被他一看,又是心里一緊,她在容映身邊,只要是二人眼神交匯,她都會有這樣的感受,但是她只能讓自己忍耐,因為她沒有新月的勇氣,也深愛著眼前的男人“真如王爺所說的那樣,她應該是有求于王爺,但是與我在面前,不方便說。剛才在席間,她,她不是問王爺何時回京為父皇賀壽。”
“你是說,她要單獨見我?”容映一想,好似確實是如此,然后轉身走了出去。
江氏望著容映的背影,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語道“孩子啊,總算是有,讓他有猜不透,感興趣的人了。”
新月覺得轎子有些顛簸,翡兒道“夫人,是轎夫腳滑了,沒事。”
“沒事嗎?”新月有些冷,所以并沒有從轎子里出來。
“沒事的,夫人”是轎夫的聲音“是奴才無能,驚擾到夫人了,已經有人去叫替奴才的人了,夫人等一等。”
話音剛落,新月從轎子上下來,看著半跪半坐在地上的轎夫,看樣子是滑了一跤,崴了腳。如此新月看著已經近在咫尺的院門了,對顰兒使了個眼色,顰兒從袖中拿出幾塊碎銀子,遞給崴了腳的轎夫“雪色宜人,我們夫人準備走回去,勞煩幾位大哥了,這是我們夫人給的賞錢。大哥,這是夫人給您的。”
說著,新月笑了笑,裹緊自己身上的披風,慢慢的往自己住的院子里走,翡兒在前打著燈籠,顰兒在后面扶著她。
主仆三人就如此慢慢的往院子去。
“夫人,您還記不記得,有次冬日宮宴,也是如此,蘭兒姐姐給您掌燈,奴婢這么扶著您,咱們去太后宮里歇息,你非要去看御花園的翠竹,咱們可是饒了好遠的路。”
“是啊,那次還倒胃口的遇見了容映,他從一邊的怪石處突然躥了出來,嚇得蘭兒把燈丟在了地上,你歪倒在我身上,我摔了個…啊…”新月幼時聽太后身邊的嬤嬤說,切莫在人后說人的壞話,不然肯定立時就傳到那個人耳朵里,新月就說了容映三個字“倒胃口”的壞話,他就又從竹林后面的怪石里,躥了出來,如同十年前,在宮里那次一樣,翡兒先看到人影,嚇得甩了燈,顰兒拉著新月的胳膊,兩個人往一邊倒,顰兒想到新月額上的傷,立刻伸手抱住了她的腦袋,新月的腦袋被顰兒緊緊的抱住,只聽顰兒一邊深深的呼吸著,一邊對新月說“夫人,夫人,您這次肯定摔不壞腦袋了。”
新月有些狼狽,覺得頭上的珠釵落了下來,頭發也散落了下來,伸手想要顰兒松開自己“別怕,是容映啊,是容映那個倒胃口的人,十年前不是經識過一次嗎?快放開,放開我。”
顰兒哆哆嗦嗦的松開手,慢慢的扶起四仰八叉摔在地上的新月,又仔細的瞧了一遍她的頭,確定沒事后才松了一口氣。
此時翡兒已經站了起來,不知道是先把新月扶起來,還是去跟早已經站在一邊,把新月咒罵聽得一清二楚的晉王請安,最后還是伸手,扶著新月,慢慢的站了起來。
新月被兩個丫頭折騰的頭暈,好不容易從雪地了站了起來,滿心的火氣,渾身的雪漬,怒目只能望向站在一邊,跟十年前一樣,什么事都沒有容映“你,你,你這個混賬東西。”
“不錯,不錯,已經十年了,還沒忘。”容映拍著手,依然站在原地看著氣得雙目圓瞪,滿臉火氣的新月,她還真的跟十年前,一模一樣,罵人的樣子,生氣的樣子,擾亂他心魄的樣子。
新月伸著手,顫顫巍巍的指了容映半天,這才緩和了過來,最后意識到,自己罵了人,罵了現在最不能罵的人,然后看見了容映嘴角哽笑,笑的讓新月身上發涼。
容映,真的是個很英俊的男子,深深地輪廓,歪著頭看著別人的時候,也是美麗的無法讓人不去注意他,新月反復再三,不知道該怎么應對現在的狀況,最后拉著翡兒,提著顰兒準備走。
與容映錯身的時候,容映問“為什么來?那時你不是同我說,再也不想見到我,這次,可是你主動來找的我。”
“對不起,這句話,我當時就想說了。”新月最終止住了向前走的步子,然后回頭對容映說“那時候,是你第一次回京,在陛下和貴妃娘娘身邊的時候吧,”
那也是容映最不安,又要被趕出去的時候吧。
但是新月卻因為生氣沖動,對他說了很過分的話。
話一說出口,新月就后悔了,他那時候,也不過是個才十幾歲的少年,他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卻要被父母,周邊所有的人,排斥在外,他該多難受啊。
“對不起,說了不想見你,想讓你永遠都消失才好的話”說著,新月的嘴角,不自覺的想要上揚,這是她的一種面具,隨后看著容映的表情,也就把臉垮了下來。
容映的心,如同被油潑了一樣,一時間緩不過來,然后又如同被抽了一巴掌一樣,立時就憤怒了起來“你,來,來這里就是說這句話的?我看你真的是瘋了。”
“當然,當然不是來說這句話的。”新月與容映對視,她發現容映有了片刻的軟弱,新月心下一橫,說道“我需要一種藥,解藥。”
“啊,原來是有求于我。”容映幾乎是瞬間,就清醒了過來。
熱燙的油,根本無法對他早已經冷若冰霜的心,造成一點的撼動。
轉而替代的,是他那陰沉的表情,和那捉摸不定的眼神。
新月心間沒由來的一痛,但她知道,現在不是在意這些的時候,瑤兒,瑤兒才是最重要的“黑水,黑水之毒的解藥。我知道你有,如果你能給我,我也可以考慮,給你一件你想要在我這里,得到的。”
“你有什么呢?是可以讓雖然不統兵了,但因為副將是他一手帶出來的,依然有三十萬重兵控制權的豫王支持我,還是讓你那個擁兵二十萬的哥哥支持我,亦或者,你的丈夫,未來的豫王,支持我?我只是一個閑散的親王,我要你幫助有何用?你在這些你看似擁有,卻一個都不會聽你的人面前,什么都算不上。你又有什么能幫我的?我前面的人是誰,你能替我對付嗎?”
“顰兒,翡兒你們先去前面等著我。”新月雙手攥在一起,交疊放在胸口,看著兩個丫頭走遠,但她還是壓低了聲音“不是殺了嗎?你不是,在想著怎么殺了他嗎?”
“誰?我要殺了誰?”容映覺得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伏在新月的臉頰前聽“我,什么都沒做。”
“梁國,不是跟梁國在勾結了嗎?我看見了,昨天晌午,在常河上,看見了梁國的太子,雖然沒有看到他的臉,但是銀魚雙躍刀,不是他的佩刀嗎?我看到了,唔…”沒等新月說完,容映的手就掐住了她的下巴,虎口下面,就是自己的命門,只聽容映威脅著“你什么也沒看到。”
“如果,你給,給我黑水毒的解藥,我…”新月流淚了,眼淚順著自己的臉頰,落在了容映冰涼的手心里,她說不出口,怎么能說出不會告訴任何人這句話呢,太子,太子哥哥是怎么對自己好的,自己能背棄他嗎?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死在圈套中嗎?不能,自己不能。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你又能做什么?我可以非常輕易的,讓你在所有人面前,變得瘋癲。對,黑水毒是個不錯的,只需要一滴,就能讓你在大庭廣眾下瘋迷的。”容映自然察覺到了新月的遲疑,立刻讓他找到破綻的威脅。
“那你最好,現在就讓我如此,不然如果我瘋了,瘋之前說的話是太子要被你害死,最后太子真的死了,那么就沒人會,扯到你頭上嗎?容映,我,我也是沒有辦法了,我需要離開豫王府,需要過自己的日子,但,我需要黑水毒的解藥,有了這個解藥,我就能,離開這些是非之地了,永遠的。”說著,新月又流淚了,容映的掌心,都落滿了新月的眼淚,這些眼淚,就好似毒藥一樣,侵蝕了容映的掌心,他好似很疼的甩開了新月,新月勉強著站穩,她現在丟盔棄甲,在容映的面前,毫無尊嚴。
“我不會,跟弱者談任何條件,你,并不是。”容映話鋒一轉,挑眉“你說,會和我談一個條件?”
“是,我們談好,我已經說了我想要的,你來說你想在我這里得到的。”新月咬緊牙關,讓自己盡量忍下心頭的不適和屈辱感,與容映的視線平齊。
“很快,我會很快告訴你,我的要求,很快的,徐新月。”容映笑了,這是新月見到他,亦或者是從見到他起,他的第一個笑容,那種從心底里涌出來的愉悅,舒展開來后的笑容,或許是因為心情太過愉悅,容映重復道“不要著急,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