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輝玉臂寒

第106章:錯落(11)

于是,新月領了顰兒和王嬤嬤走出了自己的房間,剛剛走出門,就見端著一碗補藥的翡兒準備走進來。

“翡兒,不是讓你好好在房里休息嗎?”顰兒看著翡兒手里的藥,突然有些戒備。

“藥店的老板說,如果要服用藥方上的藥,就要另喝一份補藥才能好得快。”翡兒端起手里的藥。

新月接了過來,看了看手里的藥,問道“翡兒,你且說這藥,能送進去嗎?”

翡兒聽了,蹙眉道“姑娘,我只是個普通的丫鬟,那里來的毒呢?”

“我…”新月并沒有說完,而是把藥遞給翡兒“送進去吧,給里面的晉王就好。”

“是”翡兒從新月手里接過藥,新月也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有些涼,但是目光澄澈,倒也讓新月相信了她,讓開了路讓她進去了。

片刻,翡兒空著手走出來,見新月不過剛剛走下樓梯,幾步就過來了“姑娘屋里的那個人醒了。”

新月皺眉,里面怕是有的鬧,這就想轉身回去,剛到門口就聽見里面的容映說“你即是已經醒了,那就隨我離開這里。不要在這里給她添麻煩。”

新月聽到砰砰兩聲,好是布條斷裂時發生的聲音,只是聽到這個聲音,新月就松了一口氣,幸好是容映來了,不然怕是立刻被梁渭給反殺。

梁渭看著手腕上,斷開的布條,如果不是容映在,自己還真是不知道,要不要把它給扯斷。

“你這么著急讓我走,如何?心虛了?”梁渭撫著胸口,看著自己側邊的衣襟上,還有藥味,想來,那個雙頰緋紅的女子,給自己喝了藥。

“我可以帶你去更安全隱秘些的莊子去養傷,這里實在不是你能久待得地方。”容映見梁渭又躺了下去,新月的床,鋪了厚厚的棉褥,用錦披封著,是上好的拔步床,內延極深,寬闊又隱蔽,躺在上面又舒服又安逸,梁渭抬手把胳膊墊在腦后,屋中有焚香,但并不是新月身上的那味道,應該是為了遮掩屋中的血氣味。

梁渭看都不看容映“我,就要在這里。”

“你以為我拿你沒辦法?你可別忘了,你現在在何處?”容映抬高了聲音,怒道。

這倒是引得梁渭抬了抬頭“如何?你還想殺了我?”

“你別以為我不敢”容映伸手摸向了腰間的劍。

“我可以走,但是我們的事沒有結。我之前同你說的,那個女人的事。”不自覺的,梁渭手指間摩挲了一下,身上衣服的花紋,如此看,他倒是心情還不錯的樣子。

“我沒有什么女人給你”容映斷然道。

“那我就要一個吧,就這個女人,三日后,我與應昌渡口離開,我要帶著…”梁渭皺眉,看著欺身而來的劍,再見容映的神色,只見他低著聲音道“你且就光明磊落的與我一斗吧。”

聽了這話,梁渭笑了“你大哥,就算是在地底下,也很想聽你說這句話吧”

隨后,梁渭更是嘲笑的笑出聲。

新月聽到有摔碗盞的聲音,皺著眉推開了門“你要是想發瘋,去你的府里,摔你的杯盞,我房中的東西,都是我的心愛之物。”

果然,新月在地上,看到了自己的翠玉花盆,連帶著上面種著的臘梅,就那么無辜的被摔成了碎片,落在了地上。

“你…又進來干什么?”新月看了一眼容映的眼神,突然有了一種想法,一種…與現在他與自己營造出來的種種,不同的想法。

“我進我的房中,有何不可?”新月抬眉,壓下自己的想法,抬起了頭,看了梁渭一眼。

梁渭伸手,解下身上所有的布條,從床上坐了起來“你現在裝出一副,兇狠的樣子是沒有用的。我明日一早,就會從這里離開,三日后,你且記著我說的話”說著,梁渭慢慢的走向了后面的浴室,而屋中只有容映和新月二人。

容映伸手,想要把新月拉到外面,卻被新月一把錯開“你別碰我?”

“碰你?你都讓別的男人睡到你的床上,我只是拉你出去說話,你就如此抗拒?”新月見容映眉頭緊皺,說話也大聲了不少。

新月皺眉,然后低聲道“你就別裝了。還有,我是不會跟梁渭走的。我若是被你或他擄走,死了也就死了,但是你要再見到我,那便是你的死期。”

說著,新月轉身走了出去,不過新月嘆了口氣,想來自己,是又要被擄去了,但是這次她不想坐以待斃,走出房門,就對王嬤嬤吩咐道“嬤嬤,若是我又那一日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你就把這封信送去給我大哥。”

說話間,新月就已經寫好了一封信,遞給了王嬤嬤。容映出來正好看見,他皺了皺眉,什么都沒說,還要跟上新月時,新月卻如同避蛇蝎似的,從一邊的臺階處離開了。

新月坐在客房中的床上,她是個對床很挑剔的人,只是自那場夢里,自己就睡在缺了半闕屋頂下,用土砌的炕上,倒也依然睡得著。

新月已經很是疲憊了,伸手收拾好了枕頭,躺在了上面。

王嬤嬤端了白粥來,然后把信又放在了新月的手里,新月笑“嬤嬤,你就能晚看透一會嗎?”

“這只是一個空信封,放在手中,也是很輕,奴婢怎么能看不出來。”王嬤嬤放下粥,將信封投入一邊的爐中,燃起的煙升騰往復,片刻就化為了虛無。

新月接過王嬤嬤手里的粥,細細品了一口,還有一絲甜味,用勺子抽底攪拌了一下,就知王嬤嬤在其中放了糖。

“姑娘,那個梁國人正在池中沐浴”王嬤嬤對新月說道。

“你把他的衣物給他送過去吧,他明日就會走…”

“姑娘,這衣服奴婢收回來了,上面破損的地方怎么辦?”顰兒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的,是梁渭的衣服。

新月見放在最上面的寢衣上,被劍刺刀砍的不成樣子,實在是不能穿了,而外衣倒還算完好,新月放下手里的粥“縫補一下吧”

夜里,新月睜開眼睛前,就覺得有道目光在幽深的看著自己,等她睜開眼睛時,就看見了站在自己床邊的梁渭,她輕咳一聲“你們梁人,就是這么來與人辭行的?”

梁渭在她的床邊站了許久,發現她就算是自己一個人睡,也是盡量蜷縮著,梁渭一開始覺得她冷,但看了看她身上的被子,和她發紅的臉,知她不是因為冷。

會如此這般,也是因為心中孤獨,沒有安全感,可她一個錦衣玉食養大的姑娘,何時回復有過孤獨,難捱的時候呢。

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新月就有所察覺,睜開了那雙美麗的眼睛。

“你知道我要走?”梁渭問。

“你這話問的好沒有道理,如何?你還要賴在這里不可?”

“但我也不是與人辭行了才走的人。”梁渭側身,坐在了新月床邊一側的凳子上,接著月色,看到了桌邊放著一只青瓷大碗,碗倒扣著蓋子,里面應該是為新月準備的吃食,只是她并沒有吃。

梁渭倒也不認生,掀開了蓋子,一聞味道,盡是濃濃的米香,混合著酸辣的氣味。

新月見他面上困惑,用勺子為他盛了一碗“這是酥肉年糕湯,晚上并未有人給你送飯,你也暈了一天,怕是餓了,這湯酸辣味美,你喝了身上暖和,好趕路。”

“年糕”梁渭看著青瓷碗中,玉片一樣的年糕,皺了皺眉“你們,倒是常吃?”

“恩,年下做許多,一直到吃到來年。”新月點燃了蠟燭,本想和他說些什么,卻見他的眼神,竟然有些惆悵。

“你們沒有米,平時都吃什么?”新月問。

“多食肉,奶,有些地方可種麥子,但也勉強夠溫飽。”說著,梁渭喝了一口碗中,又酸又辣的湯,味道果然是很不錯的。

“都說你們梁人高大有力,吃這些食物,自然是身體健壯。”新月說的也都是恭維的話,二人也談不了什么別的話。

“你的看法倒也是有趣,但你不知道,我們一日一日的看著,僅僅是一河之隔,就能是魚米之鄉的大聖,我們梁人的心里是什么想的。”

“自然是要奪過來”新月說出了梁渭沒說出來的話。

“我們需要一塊溫暖地方,本來也是有的,那就是燕州。在那里種米,圈養雞鴨等怕寒的動物,養育剛剛出生的孩子,休養生息,以慰藉那寒風中,生活了幾百年的人。”梁渭聲音越來越淡,說到最后,新月只能聽到聲音,至于說的什么,只是見他的眼神復雜,但是,眼神中有光,這是個,胸懷天下的人。

“燕州,與我們也是咽喉之地,讓你們得了,我們去那里種米喂雞鴨,養育孩子?”

“不給,我自然只有搶了。”梁渭抿了抿嘴,喝了一口碗中的湯,見其中有些黑黑的點,問道“這其中,是胡椒?”

胡椒是從波斯而來的名貴香料,磨成粉放入湯中,倒顯得奢靡。

“幼時,國師送給了我一支胡椒木,如今,倒也結出了果實。”新月沒想到自己會跟一個敵國的太子,聊這些問題。

“胡椒木多用來辟邪除惡,你是受過什么驚嚇嗎?”

新月搖搖頭,看向梁渭“倒也沒什么,我有些事要與你說。”

梁渭放下手里已經見底的碗,看向新月“你說。”

“你不要帶我走了”新月對梁渭說出自己要說的話。

“你,可是個好的棋子,我握在手中,比把你放在這里,有用的多。”梁渭有自己的打算,若不是身上有傷,他現在就會把新月帶走。

“我在這里做你的棋子如何?”新月抬頭,對梁渭說道。

“你要賣國?”梁渭不可置信的看著新月。

“自然不是”新月怒道“我被你擄去,萬一,沒了我這新月,就有了什么望月,晚月。男人啊,怎么可能只把目光放在一個女人身上。我,時時在他的面前,他或許還能對我情根深種些。”

“他一個晉王,尾行與你,就連我這個拿刀逼著你的人都妒忌,他如何不對你情根深種。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我要立刻,拿回我的東西。”梁渭可以說是非常急切了,因為他的父皇已經撐不了多久了,梁國慕強,這些年,他雖然也做的不錯,但是梁國大將紫利剛剛被削了腦袋,自己的威信,自然也受了打擊,尤其是在繼任皇位這樣的大事上。

他若是,再見的父皇去世之前,親自帶兵打下燕州,那他的皇位,必是穩當的很。

梁渭瞇了瞇眼睛,摸向了胸口,伸手對新月說“我,我的東西呢?”

“你的寢衣被撕爛了,不能再穿了。你穿的,應該是我為我大哥做的衣服。”新月當然不承認自己拿了燕州的城防圖。

“你裝傻?”梁渭舉起了靴間的匕首。

“若,若是別的,都被容映拿走了,你去找他討要吧。”新月是把一些東西交給了容映,也是容映要的,但是這城防圖,新月倒是自己,留在了手里。

“想你,也不敢。”梁渭看了看新月,也放下了手里的匕首“那城防圖可在?”

“我有一個疑問”新月道。

“你說”說著,梁渭點點自己的碗,新月拿起勺子,又為他添了一碗。

“城防圖,一旦失竊,燕州立刻換防便是,等你回到了寒都,這城防圖就是一個廢紙了,你為何還…”新月看著梁渭的眼神,那帶著譏笑的樣子,讓新月沒有再說下去。

“換防?談何容易。那燕州,屯了大聖整個北邊,數十萬的兵士。就連豫王的兵,也在此地。先不論兩方為了互生細作,所以城防,駐兵之地,非戰時,是不會互通消息的。更重要的,是我能在城防圖上,知道哪些是燕州薄弱的地方,重兵總會屯在最弱的地方,他們就算是換防,也是萬變不離其宗。還有,我是巴不得他們換防,一旦開始大規模的換防,我也只需用一股急行軍,立刻就破了還沒有安排妥當的地方。到時候,燕州軍大亂,這樣,燕州我兩月即可破了。”梁渭甚是得意的對新月說。

新月又為他添了一碗湯“吃過了,就走吧。”

“我還沒答應你呢,你就要趕我走了?”梁渭眉間帶著兩分笑意,倒也放松警惕了不少。

“其實…”新月想說出自己白天看透的事情,但是這樣或許就會讓梁渭對自己失去了興致,沒準還會一刀殺了自己。

“什么?”

“那你說,你要如何才能放過我?”

“你很不簡單。容昭并不善于帶兵,但是身邊有個最有經驗的江晚和最會帶兵的江揚,我一直找不到對他下手的機會,可是我只是讓人引出了你那沖動易怒的哥哥,容昭竟然連通知,都沒有通知江家父子一聲,就帶兵去救,我聽他身邊的俘虜說,他說,那徐新泰是他所愛之人的哥哥,若是不把他安全的帶回去,那心愛之人,就更不會理他了。他竟為你,這樣的沖動。若是他在去就徐新泰的時候,帶上任何一位江家人,今日的局面,就會天翻地覆。如今,倒是讓我,見到了,他口中,心愛之人。令我更覺得吃驚的是,你是二嫁之身,你原本的夫家,那位豫王,可是將我祖父砍下馬的人。還有你要再嫁的人,萬軍中,一刀就砍落了紫利的腦袋。你身邊,皆是這種,被我大梁懼怕的人,我如何能對你不感興趣。至于,我要如何放過你?我不放,我也…”說到這里的梁渭,幾乎是咬著舌頭止住了話.

后面的話,新月沒有聽清楚,但是他說的“不會放過自己”,新月聽明白了“我救了你,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是啊,誰讓你救了我,我若是死了,大聖和梁國或許會亂,可是你這歲月靜好的小日子,怕是還能過一陣子,可是…”

“啪”新月伸手,打了梁渭一巴掌。

梁渭驚訝的手里的碗都掉在了地上,錯愕的看著新月。

“怎么,從沒有人打過你嗎?”說著,新月又舉起了手,卻被梁渭抓住了“沒有,打過我的人多了。”

“那既如此,我打你,你也要挨著。”

“小娘子,你可知道,打我的人,都是下場嗎?”

“死嗎?”

“是的呢,你這個聰明的女人,如此,我不能破了我的規矩。”

“那你便殺了我吧,放在我已經想好了,若是我還會落到你的手里,我就死。”

“不過你求我,我可以饒你一命。”梁渭抓著新月的手站了起來,二人之間的距離極近,梁渭是個身姿高長的男子,他低著頭,看著眼中已經泛著淚光,卻依然不肯認輸的倔強女子。

“你做夢”新月斷然拒絕。

“那三日后,我們渡口…嘶…你這個女人…”梁渭說著,就甩開了新月的手,往外面走去,但是剛剛與新月錯身,胳膊就一陣刺痛,他回頭,見自己的右胳膊上,刺著一只銀白色的簪子,簪頭還在新月的手里。

梁渭伸手,想要一巴掌揮開新月,卻發現自己不舍得,左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了傷,就是抬不起來,他向后退了一步,幾滴血落在了新月身前的地板上,而新月也拽出了手里的簪子,閉上了眼睛,迎接著梁渭砍過來的刀。

梁渭看著她又蜷縮在了一起,瑟瑟發抖著,怕極了,但她還是梗著脖子,不肯求一句饒。

新月怕極了,她的心撲通撲通的跳著,一直在等著冰涼的刀,可是她的鼻尖處聞到了一股雨后,散發著清冷氣味的鐵銹味后,唇間一熱。

有風吹過,一個黑影從她身邊掠過,之后是門窗打開的聲音,這聲音過了許久,新月才睜開眼睛,流著淚捂著自己的唇,她不敢回想剛才發生了什么,也不愿去想。

梁渭已經離開了,他從原路返回,抖擻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三兩步就躍了起來,跳過了新月的莊子的墻,用輕功飛出了這院子的范圍。

他將袖中的煙火彈上天,召集正在附近尋找他的暗衛,就當他找到了個安全的地方,等待的時候,突然笑了起來,這是他沒能察覺的。黑夜中,似有一只始終長在苦寒之地的雪蓮,展開了平生的第一片花瓣。

梁渭這邊剛走,王嬤嬤,顰兒和翡兒就立刻跑了過來,進來后,王嬤嬤就道“姑娘,老奴剛才看到有個黑影跳窗走了。”

“是不是那魔頭走了?”翡兒問,而顰兒也將披風披在了只穿著寢衣的新月身上。

“走了”這一日一夜對新月來說,度日如年,不過好在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姑娘,那魔頭可有傷害你?你怎么哭了?”顰兒為新月擦眼淚。

而翡兒細心的看著地上的血滴“啊,姑娘,您流血了。”

新月搖頭“沒有,沒傷害我,我也沒有受傷,去,去把我的房中,他用過,摸過的東西,燒了,燒不掉的好好清洗一遍,快去。”

“是,是”顰兒和翡兒見新月急切的樣子,雖然不明白,但還是去照做了。

王嬤嬤扶著新月,往一邊的床上去了,再看一邊已經喝了見底的酥肉年糕湯,就知二人定是聊了好一會,而且有什么事情發生了。

“嬤嬤,一定要收拾妥當,也勞煩你,前前后后的打點一遍,就當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好在這幾日是年下,在你跟前當差的人不多,知道的人也只有我,翡兒,顰兒三個侍婢,沫兒,翠兒我都打發她們去休息了,不靠近這邊。”

“那就好,那就好。我自除夕宮宴回來,就一直沒有在眾人面前露過面,明日在不露面,就會有閑話了,你明日一早,帶著下人們,來與我拜年,我越是若無其事,就越不會有留言傳出。”

“姑娘,您的精神不太好,對外只說您染了風寒,休息一日也是沒事的。”

“不,不,就按我說的做。”

王嬤嬤見新月堅持,也就點了點頭“是。”

王嬤嬤走后,新月又躺在了床上,胸中翻涌的情緒,讓她,實在無法招架。